写意听自家大人这么说，就吩咐丫鬟搬走了朱塬面前的方桌，还有大人刚刚画的草图，妮子也认真收拾起来，又找了被褥过来铺盖好，虽说屋子里地龙烧得很足，到底是冬日，还是要避免被冻着。</p>
大个子的梧桐被赶了下去，姑娘很委屈，本想着往爹爹怀里拱来着。</p>
写意把梧桐弄下来，是担心这么大一只……会伤了自家大人。</p>
等暖娘上去，又听自家大人吩咐几句，便送了一份草稿过来。</p>
最近刚刚完成的，下一期《大明月刊》的‘聊斋志异’栏目的最新一篇，《陆判》。</p>
随后，帘外的唱曲也停了下来。</p>
两个女伶被打发出去时，也是遗憾，这是第二次来，还以为这位天大人物能有些其他想法，她们可不介意被留下，可惜，这都一晚上了，真的就只是听曲子。</p>
难道……是太小，不到喜欢的时候？</p>
不对啊。</p>
周围那一群，可是显而易见的。</p>
出门时只能感慨，天大人物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揣摩的。</p>
烛光也暗了不少。</p>
朱塬一个人窝在厚厚暖暖的被窝里，身边是斜身跪坐的暖娘，再旁一些的妮子们则都默契地没了动静，好像不存在。</p>
因为不是第一次，暖娘脸色虽然透着红润，却也没有更多反应。</p>
大人让读，于是就读。</p>
这是一个很奇异的故事。</p>
性格豪放却又有些愚钝的书生朱尔旦与朋友们打赌，让他半夜去十王殿把陆判官的雕像背回来，喝多了的朱尔旦就真的这么做了。</p>
没想到，陆判显灵。</p>
双方一番交流，陆判觉得朱尔旦人不错，很投缘，就交上了朋友。</p>
某天晚上，朱尔旦醒来，发现自己被陆判剖开了心腹，某人……嗯，某神正在整理他的肠子。</p>
吓得魂飞魄散的朱尔旦仔细询问，才知道，陆判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只是给他换了一颗聪明人的心脏。</p>
事情发生之后，朱尔旦没有死，而且，果然变得聪明起来，思维敏捷，谈吐不凡。</p>
然而，朱尔旦的科举之路却并不顺利，因为陆判也说了，一颗聪明心脏，改变不了朱尔旦福薄的命运。</p>
果然，朱尔旦考到了举人，就没能再进一步。</p>
如此又过了一些年，朱尔旦夜间与陆判饮酒，说起妻子，觉得身材还行，就是头脸不太好看，能不能换一副？</p>
陆判于是又给朱尔旦妻子换了一颗头颅。</p>
头颅来自一个被害的官员的女儿，阴差阳错，就认了朱尔旦当女婿，还帮他当了官。</p>
不过，还是因为命薄，朱尔旦的仕途也并不顺利。</p>
直到有一天，陆判来通知朱尔旦，伱的大限，到了……</p>
矮塌上的被窝里。</p>
朱塬听着暖娘的念诵，也不由琢磨。</p>
这次……</p>
怕是还没有《倩女幽魂》那么讨喜，反而更加奇异诡谲。</p>
说起原版的《陆判》的故事，朱塬能记得的，比较清晰的也就是一个‘朱尔旦’的名字，因为很有特点。</p>
再就是两个主要的情节，一个‘换心’，一个‘换头’。</p>
其他，倒是记得不多。</p>
交给身边的女人们，交代就是，完成一个总体还算圆满的故事。</p>
当下，还算不错。</p>
首先是立意，‘换心’和‘换头’并不是核心，核心是朱尔旦的‘福薄’，以至于，无论是自己换了心，变得文思敏捷，还是妻子换了头，白认了一个高官丈人，结果都没能改变自己的‘福薄’命运。</p>
怎么办？</p>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来信命，也从来不信命。</p>
于是就给了另外一种方案。</p>
修来世。</p>
这倒是转向了佛家。</p>
反正就是，类似陆判的劝诫，要多做好事，多多行善，然后，等下辈子吧。至于这辈子的改变，是作为朋友的我送你的。</p>
朱尔旦也都照做了。</p>
因此，全新故事的结局，是朱尔旦成功转世，到了一个太平盛世，降生在一个诗礼簪樱之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声。</p>
说真的，立意不错，但……没有爱情啊!</p>
不谈情说爱，搞什么娱乐？！</p>
嗯……</p>
因此，还是刚刚想的，不会如同《倩女幽魂》那样受欢迎。</p>
毕竟换了头得了个漂亮妻子这种事，感觉总是怪怪的，不如一个漂亮女鬼变成了人那么让人容易接受。</p>
缝合怪什么的，最讨厌了。</p>
胡乱想着，还是没有睡着的朱塬见暖娘没有继续，便问道：“感觉怎么样？”</p>
暖娘顿了顿，轻声道：“不错。”</p>
“多说几个字？”</p>
“嗯……奇异，又劝人向善。”</p>
朱塬笑：“你在学校，就是这么给人上课的，听起来有些不合格啊？”</p>
暖娘心思颤了下，想想道：“奴……不喜此等故事。”</p>
“这就对了，”朱塬道：“人要有自己的观点，说说，为什么不喜欢？”</p>
“人若有来世……”暖娘迟疑了下，说道：“……不好，太苦。”</p>
“大家都那么想着能有来世，就你不想，”朱塬笑道：“也是少见。”</p>
暖娘沉默。</p>
内心里，确实是如此想的。</p>
今生已是如此，哪怕行好事，积阴德，获一个好的来世，那……再一世呢，再再一世呢？</p>
就说这世间，穷苦百姓总是多数，富贵豪门，比起来反而是很少很少的，这也注定了，人若有来世……按照自家大人说法，坠入那甚么金字塔的底层，还是大概率的。</p>
她不想这样。</p>
只这一世，就够了，然后，干干净净的。</p>
不再来，也不再去。</p>
正这么想着，耳边一个声音传来：“……这思想太不好了，还是要积极一些，呐，为了帮你暖一暖心，今晚，我的被窝，就让给你一半好了。”</p>
暖娘：“……”</p>
目光瞟了瞟周围，之前……楼兰是在这里的，当下却不在了。</p>
于是就放松一些。</p>
再想想，自己本该就是受罚的一个人，当下的一切，都是应该，就像身边的少年平章……暖娘感觉是很矛盾的。</p>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少年。</p>
然而，同时，却又有着很恶劣的一面，喜欢把人变得狼狈。</p>
可……</p>
又能怎样呢？</p>
自己本就是个该受罚的。</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