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表面看似地位卑微的商贾,却也通过联姻的官宦、受其资助的士子,缔结出稳固的政治脉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同蛛网般遍布朝野。
赵文华本就出身浙江富庶之家,此前还想着罢官回去,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即便是以这样的家境,也万万没法与上面的这些家族相提并论。
他马上明白范景庵神色中的讥诮从何而来——
且不论这供词真假,即便握有铁证,这些根深蒂固的大族,又岂是他们这些官员能够撼动的?
赵文华率先把脑袋缩了回去,严世蕃眼珠子转了转,也想跟着缩,却见海玥边看边感叹:“国库空虚,这些蠹虫却为所欲为,何时才能四海靖平,建立不世之功勋啊!”
“咦?”
严世蕃目光一动,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白银……
国库……
建功……
他越想越靠谱,接下来海玥和范景庵说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只是反复将那些证词看了几遍,做到心头有数,突然凑到旁边:“明威,我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一趟!”
“好!”
海玥点了点头,嘴角微扬,赵文华则看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颇为奇怪。
却说严世蕃匆匆奔回家中,一路直达书房。
万幸的是,老父亲严嵩今日休憩。
不幸的是,严嵩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模样,脸色又沉了下来,手都有些痒痒了:“一清早就不见人影,现在又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爹,今天是孩儿剿灭黎渊白莲双教贼子的第一日!”
严世蕃先是触发了被动,然后又立刻道:“那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孩儿有了一个主意,关于国库空虚的良方!”
“哦?你细细说来!”
严嵩微微眯了眯眼睛,拿起茶盏,开始聆听。
伴随着严世蕃的讲述,尤其是范景庵交代的桩桩件件直指江浙豪商的罪恶,严嵩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听到最后,更是沉声道:“你想抄家?”
“是啊!”
严世蕃连连点头:“如今国库空虚,张阁老他们推行了新政几年,并未挽回局面,所以安南一战才打得这般仓促,以求速胜,不敢拖延!这原本无法可解,但现在那些江浙大族摊上了黎渊社的谋逆大罪,自己往刀口上撞过来,只需抄个几家,给前线将士的军饷不就有了么?”
“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严嵩缓缓摇头,这抄家灭族的勾当,终究有伤天和,文臣清流向来不屑为之——毕竟他们又不是那些锦衣卫的鹰犬。
关键在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日你将事情做绝,来日焉知自家亲族,不会也落得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总该留些余地才是。
严世蕃其实也考虑过这点,但他还想到了另外一层:“爹,张阁老一旦知道了此事,会如何处置?”
“唔!”
严嵩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顿,瓷面顿时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是了!
方才倒忽略了,张璁一定会做!
这是一个敢拿京官群体开刀的强硬首辅,在对方的眼中,只有新政推行的成败,没有个人名誉的得失。
张璁现在就巴不得从哪里弄一笔军饷,支援前线,黎渊社的罪证一呈报,那简直是天赐良机,他才不管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关键在于,如今张璁和自己的矛盾已然公开化。
一旦张璁拿这群江浙巨富开刀,充盈了国库,拿下了交趾,挟这份开疆拓土之功,别说自己想取代对方的首辅之位,对方接下来第一个条件,恐怕就是让自己滚出内阁。
真到了那个时候,陛下绝对也会应允,大不了再扶持另外一位重臣,入阁钳制便是。
“又是骑虎难下……”
严嵩指节轻叩案几,眉间沟壑更深:“与张罗峰这般人较量,难啊!”
眼见老父亲有些泄气,严世蕃赶忙给他鼓劲:“爹,这宦海沉浮从来都是逆水行舟,如今距离首辅仅一步之遥,这个机会咱们万万不能错过啊!”
“你看!又急!”
严嵩虽然还是觉得儿子急躁,但终究给了对方一个好脸色看,抚须微笑:“此事容为父再思量一二,不过庆儿,你有句话说得不错,这笔钱定要为前方的将士争下,让他们可以放手与安南一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