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神枢九营
泰昌元年五月十一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但李曙非但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千古之感,反而觉得胸口堵得慌。
实际上,这种塞心堵肺的感觉从前天那场延曙驿的欢送酒会结束后便开始了。当时李曙只道这是心潮澎湃之后油然而生的紧张,毕竟他将要做的事情,是一场成则名垂青史,败则遗臭万年的大事。李曙本以为睡一觉就好了,但两夜的辗转反侧之后,那种堵塞之感非但没有消解,反而还开始攻胃了。
“己丑。”李曙转过头,望向同行的堂弟李旿。
李旿笑着看来。“二哥什么吩咐?”李曙是他爹的第二个儿子,尽管大哥李晫死后他就成了事实上长男,但家里同辈兄弟还是管叫他二哥。
“你心里堵吗?”李曙松开缰绳,用右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李旿一怔。“我心里不堵啊,二哥为什么这么问?”
“贤弟。你哪里不舒服吗?”李曙的另一侧,还跟着他的姐夫李义培。
“我就是心里堵得慌,总感觉有一股淤气塞着。打嗝也打不出来。”李曙说道。
“要不随便找户人家先歇会儿吧。我去给你请大夫。”李旿挺直身子沿路远眺,很快就看见了一个靠近河弯的小村落。李旿伸长胳臂,指道:“前面就有个村子。”
“那我叫后头的奴婢们跑快点。”李义培转过头就要喊。
“别别别!还没有难受到那种地步。”李曙连忙摆摆手。“可能是吃得太多噎着了吧。”
“可二哥你今早就只喝了两碗粥啊。”李旿说道。
“我看是心里有事,”李义培突然笑了,笑得很微妙。“呵呵,贤弟是惦记着哪个行院的姑娘?还是”李曙长得又高又白,有雅致,喜读书,能作诗,经常混迹于风月场所,名气相当不小。
“伟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顾念儿女私情?”李曙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不对风月场所的女人动感情,甚至对他自己的妻妾也没什么感情,算是个很典型的无情浪子。
“既不是心念儿女事,那就是忧心国家事了。”李义培很快收起了那个调侃的笑。“贤弟赋闲在家三年有奇,突然得职外放,心中难免忐忑。贤弟若是愿意,不妨将心中所忧告诉愚兄?要是有什么用得上的,请尽管吩咐就是。”
“是啊,是啊。说给我们听听吧。”李旿在旁附和道。
“下午到地方之后再说吧,那时候,你们就是想不听也不行了。”说话间,李曙觉得自己胸口的堵塞之感稍微挥散了些。
不过一安静下来,那种塞心堵肺又伤胃的不祥之感又潮水似的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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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旿先前所指的那处村落很快就到了。李曙原本并不打算特地拐进去,然而,当他们走到入村的岔路口时,却听到了一阵隐隐夹杂着恐慌的骚动。李曙循声望去,只见村落中央黑压压地围聚着一大群人。放眼望去,仿佛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过去看看。”李曙勒停胯下的马,转头吩咐堂弟。
“好。”李旿扬起马缰一甩,马儿立刻小跑了起来。
这是一个仅有百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的周围环绕着一圈仅能聊作区隔之用的木质围栏,从围栏木头的腐朽程度来看,这个村庄大概也有些历史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旿驱马靠近壅塞的人群,却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站在人群中央的乡老本来在念诵着什么,但一听见铁蹄踏地的声音他就停了下来。乡老循声回头,见到李旿骑着马,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有地位的老爷。
“让开,让开!”乡老大喊两声,挥开人群,走到李旿的面前做了个长揖。“小人尹正宗见过这位老爷,敢问老爷怎么称呼?”
“本官乃新任长湍府使李公曙麾下参军官,你们这儿是怎么回事?”李旿虽是文武功名皆无,但凭着还算显赫的家世和父兄的荫庇挂个七品官衔还是不难的。
乡老先是一怔,旋即带着附近的村民跪了下来。“拜见参军老爷!”
“赶紧起来说话!”李旿的视线四下移动,很快就被一张贴在墙上的长纸给吸引了。对于那面斑驳的土墙来说,那张纸实在是太新太好了。
“那是哪个衙门贴的告示,上面写了什么?”李旿指着那长张纸问。
尹正宗哆嗦着磕了头,没敢起身。“小人,小人不敢言语,还是求参军老爷您自己看吧。”
“什么东西?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李旿眉头一皱,“给我揭过来!”
“是!”尹正宗赶忙挪动膝盖,离告示最近的两个男人大声喊道:“老十二,小六!赶紧把告示给老爷揭下来!”
“好。”被称作老十二和小六尹的男人听见声音立刻动了起来。当他们起身来到墙面,尹正宗又补喊了一声:“小心些,千万别把那纸弄破了!”
“好。”两个差着辈分但岁数相当的男人又应了一声。
那是一张新贴不久的纸,没写字的那面沾满了未干的浆糊,只要不动手撕扯,几乎不可能弄破。但即便如此,那两个男人也还是小心地仿佛对待新生儿一样,只要稍微遇到一点迟钝就直接抠墙皮。
不多时,左边那个男人就完整地将长纸捧到了李旿的马头前。男人低着头,前倾着身子,两手向上高举,姿势仿佛献宝。
李旿俯身接过长纸,还没开始看,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李旿可不想满手浆糊地骑马。
不过,他很快就不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了,因为抬头的六个大字是:
监护朝鲜国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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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二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李旿捧着檄文,狂奔着朝李曙跑去。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为他牵马的村民。马儿显然不是很愿意被一个陌生人牵着,但主人就在眼前,它也就还是勉强地迈出了步子。
“这是怎么了?”李旿还没跑到近前,李曙的心就狂跳了起来。
“出,出大事了!”李旿在李曙的身边高举起那道檄文。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也不知道因为这段极速的短跑还是因为过度的紧张。“天子.监护国王”
“把气喘匀了再说话!”李曙呵斥一声,夺过檄文。
一过眼,李曙整个人立刻就像中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贤弟,这到底是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李义培侧探身子,却只能看见最后几列字。
“国,国”李曙机械地转过头,眼皮止不住地抽搐。“国耻啊!”李曙以悲怆得宛如鬼哭的声音高叫一声。接着他眼神一黑,身子一软,侧跌下马。
李旿不预备李曙竟会落马,但他的反应很快。李旿一个箭步上去,直接用身子顶上,才堪堪撑住这位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表兄。得亏李曙没有着全甲,否则这一下李旿都不一定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