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绪纷乱，又很快缕析自己所求，反而冷静下来。</p>
两人凝眸相对，岳暻眼中的惊诧沉下来，渐作期待，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想从她脸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p>
云乐舒察觉到他那种几近兴奋的钻探之意，忽然明白了什么——</p>
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她撑起身，缓缓伸出手，抓住他一截袖，“我找过你几回，你为什么不肯见......”</p>
她确实想明白了，自己忍气吞声，不过死守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一道防线，其余一切窘困与难题还是无解，像图璧之忧，兄嫂之困，阿兆薛芳之处境，只会继续恶化，这违背了她来岳国的初衷。</p>
既然污泥已沾上身，又无法濯净，脏一点或者脏一身，有差别么？</p>
岳暻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挂在自己袖上的手，心头一跳，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意料之中，心里几番变幻，脸上表情却很好地收拢，只定定看着她。</p>
“孤近来忙，没顾上你，是孤疏忽，让你受委屈了......”他明明想装得高冷些，一出口全变了味。</p>
暗自懊恼一瞬，又想自己难得见她这样软和，叫她知道他的心思也无妨。</p>
云乐舒微微瘪了嘴，收回自己的手，“你是故意的。”</p>
岳暻一慌，随即辩解，“孤征战在外，回来的时间少之又少，一回来，又是管不完的国事......”但见她目光定定，唇角微垂，看来是一个字都不信，他只好悻悻道，“当日是你叫孤滚的。”</p>
“我错了......”她垂下眼帘，突然说。</p>
岳暻看着她。</p>
“你对我不闻不问，要我低头，要我为当日的口不择言后悔，如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p>
岳暻怔住。</p>
她认为这半年来他刻意的冷落是惩罚，是他逼她低头认错的手段。</p>
可是他无法开口纠正，跟她说其实他只是想被她需要，他不过想要扮演她绝境里的一束光，而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p>
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口吻在与他认错，他其实很受用，干脆将错就错，反正这结果殊途同归。</p>
他得到了她的接纳，或许不是真心，却足矣让他欣喜若狂。</p>
“云乐舒......”他含笑把人拉过来，轻轻抱住，“孤原谅你。”</p>
仿佛抱住了自己苦心浇灌多日终于盛放的一株带刺的蔷薇花。</p>
而此刻，蔷薇花主动卸下了伤人的花刺。</p>
......</p>
岳暻处置完宁才人，又将半年来所有克扣过吾乡山房的涉事内官全解职赶出宫外，宫中上下震肃，无不对云乐舒的复宠感到十分震惊。</p>
除了淑妃、贤妃。</p>
淑妃一贯不与吾乡山房为难，因为她知道迟早有这么一日。</p>
而贤妃，则是知道迟早有这么一日，未雨而绸缪。</p>
她将心腹缃嫀唤来，交代几句，又交予宫牌，缃嫀奉命出宫，往云浈住处去。</p>
她们买通了守卫及负责云浈起居的婢女，乔装打扮一番，瞒着岳暻前去与云浈说几句话不算难。</p>
在宫外再次见到那位神秘的宫女，关雪河本能一惊。</p>
她有预感，这个宫女此番来，绝不是什么好事。</p>
却无能为力。</p>
但凡与云乐舒相关，她的公子，不可能拒绝。</p>
许是在宋太后那里受了惊吓，连日来又为云乐舒的处境担惊受怕，云浈的双目病情急剧恶化，原本大概可以视物，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她实在担心再出什么状况。</p>
她守在云浈身边，寸步不离，却无法阻挡他的神志在那宫女沉重语气里，一点点沉溺，一点点崩溃——</p>
冒犯宋太后那件事后，云乐舒在雪夜跪了一夜，勉强求得太后宽恕，云浈在捱过十杖后，他们才被释放出宫。</p>
然而没完，宁才人的欺辱变本加厉，云乐舒为维护自己的宫女，被逼得当众行凶，差点误杀宁才人。</p>
那宫女略一停顿，留出悬念。</p>
关雪河站在云浈身旁，察觉他手颤得厉害。</p>
宫女打量云浈神色，缓缓又道，“......印象里，贵妃娘娘入岳以来从未对王上那样乞怜过，像是变了个人，王上怒气冲冲入吾乡山房，出来时神色愉悦，不仅赦免吾乡山房上下，还恢复往日吃穿用度，听说......是娘娘尽心侍奉，讨得王上欢心......”</p>
犹是宫女说得隐晦婉转，云浈早明白其中意思。</p>
他撑案而起，咬牙道，“够了！”</p>
关雪河从震撼中回过神，“你冒险出宫与我们说这些，目的是什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p>
“无论目的是什么，总归我说的都是公子想知道的，不是么？”宫女后退一步，朝她福身。</p>
临出门前，又回头低声说了句，“贵妃娘娘用心良苦，作为女人，我很同情她。”</p>
关雪河咬唇，想劝他再等一等，再忍一忍，“公子你......”</p>
她安慰不下去，所有语言与那样直白的事实相比都显得苍白无力。</p>
她无法质疑那些话的真实性。</p>
她信半年来的践踏与凌辱，威胁与警示，能把一个女人最后的骨气磨蚀殆尽。</p>
也信云乐舒这样做，是别无选择。</p>
她有要守护的人，而那些人，自然而然成为她自我牺牲的理由。</p>
“咳......”</p>
一阵剧烈咳嗽，云浈摁住胸膛，吐出一口浊血，随即踉跄倒地......</p>
“公子！”关雪河惊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