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安，你一个女孩家，想这么多干什么。」</p>
「你爹自有考虑，轮不到你操心。」</p>
马车内，又传出了一个软糯的女声。</p>
透过揭开的苇帘缝隙一看，可以看到，在马车里面，除了刚才开口的欧阳盼安外，还另有一三十来许岁的中年美妇。</p>
欧阳宰执已经年近七十。</p>
但他人老心不老，五十岁亡妻逝后，又续弦了一任妻子。</p>
「娘，你这话就说错了。」</p>
「倘若不明世事，盛世嫁了武将，一辈子也难出头。不若嫁给书生，既风流又懂诗书。但若逢了乱世，就应该嫁武将了，至少能保一时安泰……」</p>
欧阳盼安辩了一句。</p>
然而——</p>
她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就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p>
紧接着，一队巡夜司的缇骑就围了上来。</p>
「欧阳大人……」</p>
「皇爷让您上书国策后，再离开。」</p>
面对前宰辅，哪怕是巡夜司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故此，此次来照马驿的缇骑首领，不是百户、千户，而是堂堂的巡夜司指挥使。</p>
「国策？」</p>
欧阳宰执先是一愣，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讽笑。</p>
他做到了文官的顶点。</p>
论心机，天下之人难以与他比肩者。</p>
因此，在刘指挥使只说出这只言片语后，他就猜到了崇明帝所要的国策究竟是什么。</p>
不外乎是让他这个弃官而走的前宰辅担责！</p>
「陛下说了……」</p>
「您走后，谥号文忠。国朝三百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人获得如此殊荣。」</p>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p>
说罢，刘指挥使扫了一眼马车上的女眷，淡声道：「欧阳大人可不要自误……」</p>
「我记得……」</p>
「皇帝为太子时，我担任过太子少傅，为其讲过经史……」</p>
欧阳宰执从老牛背上，缓缓走了下来，并说了这一句没由来的话。</p>
成为内阁大学士后，他亦兼任过太子少傅这从一品官。</p>
先帝属意他成为未来的宰执，所以让他入东宫，辅佐太子，以期日后成为从龙之臣。</p>
二十多年过去。</p>
太子继位，成为崇明帝，江河却日下。</p>
「我也听过欧阳大人讲的经学……」</p>
刘指挥使微微颔首，下马执弟子礼，立侍左右，伺候欧阳宰执。</p>
两人像极了一对师徒。</p>
二月春雨，细如牛毛，不知何时而下。</p>
前面二百步，有歇脚亭。</p>
二人一前一后朝歇脚亭走去。</p>
欧阳宰执负手在前，刘指挥使执伞在后。</p>
「当年，苏学士离京的时候……」</p>
「也是在这里。」</p>
「我劝过他。」</p>
「他手里持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反诗，拿给我看。这首诗我看了，看完后，我决意要杀了写这反诗的人，苏学士劝住了我……」</p>
「这首反诗，应该很应景。」</p>
坐在石凳上，欧阳宰执握笔，但许久未下笔，他看了眼亭角飞流而下的雨瀑，这才下了笔。一边写，一边念道：「看天下，尽盗夫。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杀尽百官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儿汉，何以入狱作囚徒？」</p>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p>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p>
字罢，笔停。</p>
他闭上了眼眸，几滴老泪洇湿了刚刚干涸的墨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