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才就像圈在笼子里小野马,一听到二哥点头的消息便立马跑了回来。</p>
他是兴奋的,渴望的,想要尽快恢复学业的,越快毕业才能越快工作。</p>
不是他恨透了学生生涯的漫长而又波折,而是对未来的渴望愈切。</p>
只姬毓秀就给他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压力。</p>
首先,姬毓秀已经参加工作,甚至成为了分局的干部。</p>
而他呢,还是个等待复课的大学生。</p>
对象都已经开始赚钱攒钱了,他还在吃家里的饭。</p>
虽然父亲已经讲过了,中医一定是个磨砺和积累的过程。</p>
但是,他是个年轻人啊,总有一点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与毛躁吧。</p>
谁还能像二哥那样,十六岁以前把一生的毛躁和冲动都用完了。</p>
现在呢?看看他二哥吧!</p>
知道的是他二哥,不知道的光看那副沉稳的气度和心态,还以为是他二大爷呢。</p>
除了对象的事业已经走上了正轨,开始赚钱,还要贴补两人相处的零花钱外。</p>
李学才感受到的第二个压力是婚姻。</p>
姬毓秀在家里已经一年多了,就代表两人处对象确定关系也有一年多了。</p>
这年月很少会有人处这么久的对象,相处仨月就结婚的才是正常现象。</p>
虽然有姬毓秀年龄的原因,也有他正在上学的缘故。</p>
但是,不能老是这么拖着,他作为学生,对比姬毓秀总有压力。</p>
小心眼的他有点担心姬毓秀在工作中遇到了更好的,不要他了。</p>
当然了,这是他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的是要对姬毓秀负责。</p>
他还要两年多才能算完成学业,只有毕业了,分配工作了,才能谈婚论嫁。</p>
所以,再拖下去,他们可能要三五年后才能结婚了。</p>
这对于他来说是有些忍受不了的,哪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忍受得了?</p>
姬毓秀倒是没拒绝他的心思,可父亲和母亲严肃地跟他谈过这个问题。</p>
婚姻以前,对姬毓秀最大的尊重就是保护她,别给她带来任何非议。</p>
这年月的妇女们眼睛都跟X光似的,甭说是不是姑娘了,就是昨晚要了几次她们都能猜的出来,嘎嘎厉害。</p>
可能是过来人的经验,也可能是这个时候电视机不普及,晚上睡得早,没事做,就攒下这么点实战经验了。</p>
所以,李学才也好,姬毓秀也好,还是小伙子和大姑娘呢。</p>
李学才是有些憨厚的,不像他二哥李学武。</p>
这事要搁在李学武的身上,不等爹妈提醒,早就把事给办了,还能搁了夜去?</p>
他是不敢这么放肆的,父亲之于他不仅仅是亲爹,还是教了他医学的老师。</p>
双重身份加持下,乖孩子李学才恨不得现在就能毕业,好大操大办。</p>
只是他着急没有用,整顿教育环境的通知从去年年末就开始扇风了。</p>
从九月份开始严肃起来,一直到十月底,这股风才算是吹起来。</p>
而在相应的管理约束和实际环境之下,中、小学生恢复教学秩序的工作要比大学方便也快的多。</p>
不能算遥遥无期,但也不是一蹴而就。</p>
——</p>
“你急什么?”李学武打量了弟弟一眼,好笑道:“两年都等了,还差这么几天了?”</p>
“这不是都下通知了嘛——”李学才坐在椅子上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真是搞不懂,谁在从中作梗啊?”</p>
“就你这样说话啊?”</p>
李学武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看着弟弟严肃地说道:“趁早回山上去,别一下来就像放羊似的,给家里惹祸。”</p>
“听二哥的,嘀咕什么啊!”</p>
姬毓秀站在李学才的身后怼了他一下,提醒道:“二哥还能害了你啊?”</p>
“我不是那个意思——”</p>
李学才胆怯地抬起头偷偷瞧了二哥一眼,解释道:“我是没明白……”</p>
“没明白就好好想,”李学武瞥了他一眼,讲道:“让你看报纸,看书,你都看哪去了?”</p>
“总不能一辈子指望家里照顾你吧?”</p>
他看着弟弟说道:“你都快二十了,也该懂点人情世故、正治形势了。”</p>
“这些东西只能靠自己学,自己悟,我掰开了给你讲,你也听不懂。”</p>
“听你二哥的,没错。”</p>
赵雅芳哄孩子睡着了,从南屋出来,对小叔子劝了一句。</p>
今天李学武是自己回来的,要不是李学才从山上下来,他也不会周三就到家里来。</p>
“我和你大哥也收到复课复工的通知了,不也没去报到呢嘛。”</p>
她来到八仙桌旁坐下,打量着小叔子笑问道:“你是着急了?”</p>
“没有——”</p>
李学才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解释道:“像是好多年没上学了似的,心有点痒痒。”</p>
“很正常,但别抱太大希望。”</p>
赵雅芳认真地介绍道:“我跟同事们打听了,复课不等于全复,还要搞大学习活动,是在学校内边学习边搞。”</p>
听到这个,李学才想起刚刚二哥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还要搞?”</p>
“没见你大哥都没回家来啊?”</p>
赵雅芳瞅了他一眼,说道:“要还是以前那一套,你大哥也不愿意回去呢。”</p>
刚下班,李家堂屋里就兄弟姐妹几个,大嫂赵雅芳,老二李学武,老三李学才和姬毓秀,以及刚刚进屋的李雪。</p>
李雪听着他们讲这些,心里想的却是自己。</p>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复课,不是恢复考试,高考可没有提。</p>
所以,当初二哥给她选的这条路还是正确的,至少暂时是正确的。</p>
可要是恢复了考试呢?</p>
以她现在的知识准备,以及在工作上的状态……回不去了,考不了了。</p>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算是分配工作了,按目前的教育规则,已经失去了考试资格。</p>
可是,她有遗憾吗?</p>
对于她这一代人来说,必然是遗憾。</p>
但对于她本人来说,不知道有多少同学羡慕和嫉妒她。</p>
有个好哥哥,没有上大学又怎样?</p>
现在甭说同班同学了,就是厂里的大学生,比她又能先进多少去?</p>
一代人终究有一代人的使命和命运,具现在一家人之中,命运也各不相同。</p>
——</p>
“哎呀,二哥,咋还让你来接了。”</p>
麦庆兰抱着孩子从出站口走出来,便见到了等在门口的李学武。</p>
她母亲胡蕙兰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很是费力的样子。</p>
有好心的小伙子还帮着拎了一个箱子出来,见到有人接站,笑着打招呼离开了。</p>
李学武是要给他发烟的,却被对方拒绝了。</p>
“来吧,闺女给我。”</p>
他笑着从麦庆兰的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示意了站台</p>
“我都跟文彪说了,别麻烦您。”</p>
韩建昆从胡蕙兰的手里把行李都接了,快步送去了车上。</p>
李学武这边则是边走边同麦庆兰说道:“跟我你们还客气啊?外道了不是。”</p>
“国栋上山了,一时回不来,小子们开车他又信不过。”</p>
见韩建昆一边装车,他则是示意了麦庆兰先上车,再把孩子交给她。</p>
“正好,我来火车站这边有事,顺道接上你们。”</p>
“怪麻烦你的,李处长。”</p>
胡蕙兰不好意思地客气着,她从来也没按照姑爷那边的关系称呼过李学武。</p>
李学武却是客气着帮她打开了车门子,送她上了汽车。</p>
“甭客气啊,老婶儿,咱都是自己人,再客气我就要不好意思了。”</p>
把车门子关好了,又帮着韩建昆装了最后两包行李,这才上了副驾驶。</p>
韩建昆开车,按照李学武的指示往回走,老彪子说的那处宅子,还是当初李学武从几个唱戏的手里收来的。</p>
阴差阳错的,还捡了两个“要死要活”的小老板。</p>
早前唱戏唱出头了,都被称呼为老板。</p>
现在佟慧美和金姣姣也快成为老板了。</p>
两人当初住的那处宅子,就是老彪子为媳妇和丈人丈母娘选的家。</p>
当初的五处宅子,李学武自己占了一处,给佟慧美两人居住。</p>
剩下的都叫兄弟们自己挑选,他们嫌太大,又没有结婚,所以没有过去住。</p>
截止到现在,只有沈国栋把丈母娘,也就是对象小燕的母亲接过去了一起住。</p>
小燕是曾经兄弟大壮的妹妹,大壮的母亲算是把兄弟们的干娘。</p>
他现在把干娘处成了丈母娘,算是对兄弟大壮有了个交代。</p>
当初兄弟们落魄的时候,说好了每个月给十块钱养家钱的。</p>
现在也没人提这个事了,一切都由沈国栋来承担,他是不缺这个钱的。</p>
大壮母亲也想开了,有闺女和女婿养老傍身,总算是没把家过散了。</p>
沈国栋选的那处宅子也在南锣鼓巷,距离街道比较近,离现在的仓库区和小工厂区也不远,反倒离大院这边远了。</p>
“前天晚上国栋两口子过去烧的炉子,”李学武回头介绍道:“这两天一直有人过去收拾卫生和添火,保准暖和。”</p>
“太麻烦大家了,我……”全身包裹着棉袄的麦庆兰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再说谢谢我就真显得矫情了。”</p>
“所以说了,甭客气。”</p>
李学武摆了摆手,道:“彪子敢让你们娘三个回来,就说明他心里有底。”</p>
“选在这边也是因为距离学校近,照顾孩子方便,不然就腾后院的房子给你们住了,照顾你们更方便。”</p>
“我也是奔着照顾孩子方便,”麦庆兰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内疚地说道:“不然我就不回来了,留他一个人在那边……”</p>
“没事,彪子跟我说了。”</p>
李学武点点头,理解地说道:“他是出息了,也长大了。”</p>
“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就是不给你留下任何的遗憾。”</p>
“他就会说嘴——”</p>
麦庆兰听着自己爱人的土味情话,想着他为自己做的这些事,真是有感动的。</p>
当初从报纸上看到通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回来上学。</p>
但随即便被襁褓中的闺女打断了思绪,进而想到了李文彪。</p>
他一定是在意的,孩子还这么小。</p>
如果她不回去,那学校一定会把她除名,这辈子再没有上大学的资格。</p>
可如果她回去了,把闺女和他扔下,哪一个她都舍不得。</p>
没读完大学说是人生的遗憾,但李文彪确实做到了。</p>
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从未让她失望过,也从未让她遗憾过。</p>
要说对李文彪的感情是爱,她还不确定,但要说是责任,她一定是确认的。</p>
一边是家庭,一边是学业,怎么选?</p>
李文彪没让她选,更没让纠结的她开口,已经为她做了决定。</p>
她承认,自己的沉默和郁郁寡欢已经是做了选择,但这更让她自责和内疚了。</p>
所以,李文彪说了安排她和母亲带着孩子回京,边照顾孩子边上学的事。</p>
她惊讶,她错愕,继而是感动的泪水,和对他深深的愧疚。</p>
夫妻两个没有说什么海誓山盟,更没有说什么前程和未来。</p>
孩子都已经有了,麦庆兰哪里还能不知道李文彪现在的生活。</p>
说是资本家也不为过,有李学武的照拂,李文彪绝不缺少她的承诺。</p>
所以,她回来了,回到李文彪说给她的家,他们的家。</p>
其实从麦庆兰对老彪子的称呼上,李学武也能感受到两人的关系。</p>
她从来不叫老彪子,或者彪子。</p>
文彪或者李文彪,总是这样叫。</p>
李学武对她的印象和态度也逐渐在转变,少了以前的距离和怀疑。</p>
当兄弟的,这一点点照拂完全是应该的。</p>
——</p>
车停在了大院门口,看着比自己家以前的宅院还要宽广的三进大宅,胡蕙兰只觉得震惊到震麻了。</p>
以前说姑爷是收破烂的,她和老伴都信了,也认命了。</p>
可啥时候收破烂的也这么阔绰了。</p>
被李学武照拂着在俱乐部居住时就糊涂着,到了钢城,感受着姑爷的生活,那就更糊涂了。</p>
再回到京城,胡蕙兰看着眼前的宅院,干净整洁,明显收拾过的大宅,只憋在心里的话,一句都不敢问出来。</p>
怕什么?</p>
怕问出来,这些眼前的富庶生活就要消失不见了。</p>
这倒是有点玄学的,东西方玄学文化里都有个默认的规则:说出来就不灵了。</p>
“柴米油盐不用管,国栋按月给你们送过来,冬菜也都预备齐了。”</p>
李学武帮着把孩子抱进了上屋,屋里烧的暖呼呼的,窗户缝都用纸糊严实了。</p>
由着韩建昆和胡蕙兰往堂屋搬运行李,他给麦庆兰交代道:“回收站你知道,有事就去那边找人帮忙。”</p>
“放心吧,哥,我们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让文彪担心的。”</p>
麦庆兰感受着屋里的温暖,心里也是暖呼呼的,解了孩子的包裹,看着闺女还在睡着,不由得笑了起来。</p>
“家用电器是彪子早前给你们准备的,”李学武指了指屋里的几样电器交代道:“晚上国栋两口子要过来,到时候你们有不会的就问他。”</p>
“或者有需要的,也跟他讲。”</p>
他笑着示意了门外道:“我这边还在班上呢,得赶紧回去,周末咱们再聚。”</p>
“谢谢二哥,乱糟糟的,我就不留您了,不好意思啊。”</p>
麦庆兰示意母亲照顾孩子,自己则是送了出来,很亲切地称呼着他。</p>
如果按照老彪子他们,叫武哥的多一些,主要是当初在街道上混的。</p>
现在麦庆兰叫二哥,却是从家里来论了,她的心思总是很别致。</p>
李学武没在意这个,在院里就让她回去了,“慢慢收拾吧,周末让国栋来接你们,一起回大院吃个饭。”</p>
“哦,对了,”走了两步,他转回身提醒道:“报到的事,留个心眼,有什么不对的别冲动,给我打电话。”</p>
“我明白,这事不着急。”</p>
麦庆兰跟老彪子在钢城也管过一段时间的业务,比较以前成熟了不少。</p>
看着李学武带着司机关了大门离开,这才回了上屋。</p>
一路上打量着这座大宅,她以前上学时经常能看见李文彪蹲在门口刷牙。</p>
怎么说呢,有种黑色幽默。</p>
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大宅的,但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家更大的。</p>
只是对于她们娘仨来说,这个家有点太大了。</p>
本来今天是叫了父亲的,可说是排演的业务忙,要晚上才能回来。</p>
麦庆兰进到屋里,扫了一眼刚刚进来时还没来得及打量的屋里摆设。</p>
真如李学武在路上所说的那样,一尘不染,是有人来特意收拾过的。</p>
东屋起了火炕,窗台</p>
上午的阳光热烈,照在人的脸上很是刺眼,又是那么的温暖。</p>
在寒冷的冬天,在这冰冷的季节,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p>
刚刚回来时,她强忍着没有看向对面,那是她的学校,魂牵梦绕的学校。</p>
曾经的她离开时是那么的绝望,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p>
站在这座大宅里看对面,颇有种不真实的感受。</p>
母亲兑了温热水,叫她洗脸,她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水里,想要清醒一点点。</p>
再抬起头时,却被母亲笑着埋怨这么大了还要任性。</p>
她展颜一笑,这就是人生啊。</p>
——</p>
“摩托车的销量降低了?”</p>
李学武翻看着手里的报告,抬起头看了苟自荣一眼。</p>
苟自荣却是很老实地回道:“我们调查了一下,跟现在的季节有关系。”</p>
“冬天就不卖自行车了是吧?”</p>
李学武继续看着手里的销售报告,嘴里却是回怼道:“你认真调查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