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纺织厂走的干部交流渠道，在工会和车间都干过，比他们那位张副总更有阅历和经验。</p>
门口，李学武上车前，雨水站在车门处问道：“就这么烦我？”</p>
“我哥还说呢，要把我发配去边疆，你没狠下心吗？”</p>
“不是我狠不下心，”李学武瞥了她一眼，说道：“我给边疆办事处打电话，人家说了不要你。”</p>
他晃了晃车门子，示意雨水放手，这才关好了车门。</p>
从窗子里，他打量了一眼身着干练时尚工作服的何雨水，见她眼里并没有气恼，知道她跟出来是想感谢自己的。</p>
“老大不小的了，懂点事吧。”</p>
李学武难得认真地说道：“你哥跟你急上火，都要魔怔了。”</p>
“既然你相中了红星厂的环境和发展，那就好好工作，少扯没用的。”</p>
“现在你是我领导了，”何雨水站在车边，看着车里有些晦暗的那张脸，说道：“我不得听你的嘛。”</p>
“你要真听话就好了——”</p>
李学武没跟她闲扯，摆了摆手，然后示意了韩建昆开车。</p>
雨水要来红星厂，无非是求而不得的一种妥协，对生活，对工作的一种倔强。</p>
她应该知道自己这里没有得寸进尺那一说，已经允了她来红星厂的要求，那其他要求便不要再提了。</p>
两人是邻居，也算是发小，回来后在院里相处的还算融洽。</p>
就算没有这一出，她想从纺织厂来红星厂上班，李学武也会帮她办。</p>
现在只不过是兜了个大圈子，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坦白，更坦然了一些。</p>
再没有了邻里之间的客气，也没了男女之间的含蓄，有啥说啥。</p>
何雨水站在门口，看着指挥车消失，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p>
自己为难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为难他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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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武哥？歪？”</p>
听着电话里大兄弟的喊声，李学武微微皱眉，把听筒移开了些许。</p>
“你是听不清我说话吗？”</p>
他好笑地说道：“用不着那么大声，我听得见。”</p>
“武哥！生了！我生了！”</p>
老彪子的兴奋隔着这么远他都听得出来，语无伦次的模样把李学武都逗笑了。</p>
“好好好，你生了个啥啊？”</p>
“闺女！大闺女！”</p>
老彪子掐着电话扯着脖子喊道：“我有大闺女了！”</p>
钢城市医院走廊里，多少人好笑地看着这边，有护士实在忍不住一边笑一边骂他。</p>
老彪子也没在意，只是不断地跟李学武报喜，说着自己的喜悦。</p>
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脸上还是笑，但眼泪就是止不住。</p>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必思亲。</p>
常年在外拼搏的他，当有了自己的孩子时，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父母，而不是兄弟。</p>
但他只能给兄弟打电话，这一刻他像极了没有爹妈的孩子。</p>
麦庆兰的父母站在病房门口望着这边，强忍着没有过来。</p>
男人在这个时候，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尤其是岳父母。</p>
麦小田走回病房里，看着床上的闺女和小外孙女，内心又欣喜又难过。</p>
替女儿欣喜，替女婿难过。</p>
他是走江湖卖艺出身，虽然是下九流，但也是正经人家。</p>
这正经人家闺女结婚，哪有不见亲家的。</p>
可迄今为止，闺女孩子都生了，他们也没见着亲家。</p>
姑爷打电话报喜，竟然是给京城的把兄弟，哭的稀里哗啦。</p>
“还以为他是不喜欢闺女的，”麦庆兰的母亲胡蕙兰坐到了女儿身边，轻声叹气道：“听着怪揪心的。”</p>
“没什么好遗憾的——”</p>
麦庆兰顺产，休息了一整夜，这会儿已经好多了。</p>
她看着皱皱巴巴的婴儿，嘴里淡然地说道：“早就念叨着，羡慕他武哥有大闺女，小李姝的模样多可人，这会自己也有了。”</p>
“至于他爸妈，我没拦着他孝敬，是他自己不愿意。”</p>
“唉——”</p>
胡蕙兰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爹妈的孩子，哪个亲，哪个不亲啊。”</p>
“不想说，”麦庆兰眼睛不离开孩子，可见是喜欢的，这会儿嘴里回道：“他自己有决断，我都由着他。”</p>
“好好过日子吧——”</p>
胡蕙兰亲昵地摸了摸孩子的小手，脸上全是慈祥。</p>
她叮嘱闺女道：“彪子德行不亏的，为人是有些含糊，但做事不含糊。”</p>
“我知道你有遗憾，也有不甘心……”</p>
“妈——”</p>
麦庆兰抬起头瞧着母亲嗔道：“我有啥遗憾，我有啥不甘心的？”</p>
这么说着，她又低下头，摸了摸闺女的小脚丫，说道：“他没短了我吃，没短了我穿，我还想啥？”</p>
麦小田夫妇听着闺女的话，看着小外孙女，眼里除了欣慰还是欣慰。</p>
闺女长大了，姑爷事业有成，两人小日子和和美美，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日子嘛。</p>
“大闺女好，大闺女掌家孝心，”胡蕙兰笑着说道：“等两年孩子大一点，你们再要，多生几个，我们帮忙带。”</p>
“对，我们不怕辛苦。”</p>
麦小田弯着腰，盯着外孙女的小脸蛋怎么看怎么稀罕。</p>
嘴里更是保证道：“你们生几个我们都帮忙，正愁没有营生呢。”</p>
“彪子说，红星厂要扩编文艺宣传队，”麦庆兰看着父母问道：“邀请你们了，怎么没应呢？”</p>
她是知道父母对戏曲多么的热爱，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期还带徒弟了。</p>
当初的那个徒弟，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再收徒教学，可见他们的心思。</p>
“都多大岁数了，扯那个干啥。”</p>
麦小田摇了摇头，道：“消停日子挺好的，我跟你妈现在想唱戏了，随时都能登台，过过瘾得了。”</p>
“就是，平安是福——”</p>
胡蕙兰说道：“俱乐部那边组了个戏班子，规模不大，边教学边表演，好玩的很。”</p>
她看着闺女说道：“你生了孩子了，我们算是有营生了。”</p>
看了一眼爱人，她又说道：“我帮忙看顾孩子，你回去……”</p>
“不回去了，就跟我这住下了。”</p>
这会儿，整理了情绪，老彪子从外面回来，眼眶还红着，但脸上仍是笑意。</p>
他对丈人和丈母娘说道：“我这老多事，家里也照应不过来。”</p>
“老早就说让你们过来，这回有大孙女了，就别走了。”</p>
“那哪能行，呵呵呵——”</p>
姑爷的热情很是让老两口熨帖，这会儿麦小田摆手道：“那边也撒不开手。”</p>
“有啥撒不开手的，俱乐部那边我跟武哥说去，”老彪子大包大揽地说道：“咱们在这边安家落户，您还得帮我照看孩子呢。”</p>
他示意了麦庆兰说道：“小兰也得帮我忙活站里的活……”</p>
“听爸妈的安排吧，你又不是不回去了。”</p>
麦庆兰瞅了老彪子一眼，打断了他的话。</p>
并不是不想父亲来一起住，而是看得出来，父亲心里是有顾忌的。</p>
自古哪有姑爷养丈人的，除非是倒插门，要不就是特殊情况。</p>
就像李家，姥爷已经孤身一人，真留在村里，那没的就快了。</p>
似是麦家这种情况，哪里用得着老彪子养活。</p>
从始至终，她对李文彪的长相和脾气就没满意过，可到了现在，她也不在意这些了。</p>
只李文彪对她的好，就算心是冰做的，也早就捂热乎了。</p>
就算没有这些风雨波折，她的未来又能怎样。</p>
李文彪这人说话大大咧咧，没有文化，对她不用说，对她父母那是真心实意的。</p>
所以，不用母亲叮嘱，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想，怎么做。</p>
人家都说穷的时候考验妻子，富的时候考验丈夫，她和李文彪现在的生活算穷算富？</p>
别人不清楚，她还不知道每个月李文彪过手多少钱？</p>
不能说，说出来要吓死个人。</p>
平日里给她的零花钱都几十几百的，想买啥买啥。</p>
就算嫁个权贵少爷，也无外乎如此了，但嫁到少爷家，能有她这份福气和随意？</p>
所以，除了样貌好，有文化，她在李文彪这里好像并不占什么优势。</p>
要真说起来，没有她，李文彪也是不缺媳妇的。</p>
俱乐部不就有一个，听说还在等着他呢。</p>
跟苏晴多少感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李文彪对她是真捧在了手心里。</p>
丑点就丑点吧，这年月长得丑也不是那么安全的。</p>
长得丑，有财花的就更抢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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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来了！我出来了！”</p>
聂小光站在红星厂厂区大门口，扯着嗓子嚎了起来。</p>
这可把身后的王一民给气坏了，他掏出铐子喊道：“嚎啥呢！信不信我拘你两天！”</p>
“怯——”</p>
聂小光不屑地撇了撇嘴，但身体却很诚实。</p>
接过兄弟们递过来的烟卷，眯着眼睛感慨道：“自由，真特么的好。”</p>
“光子（读咂），”来接他的闫胜利嘿嘿笑着问道：“在里面啥滋味啊？”</p>
“啥滋味？艹——”</p>
聂小光暴了一句粗口，回头瞅了一眼厂区大门，以及盯着的他的那些保卫。</p>
他是想吹牛哔来着，后来想想还是算了。</p>
谁还不知道谁的，这些小兄弟里面，要说没开过荤的有，没被拘留过的绝对没有。</p>
只是他们没有这个福气，就算是蹲，那也是去监所或者派处所。</p>
红星厂的羁押室，也得跟红星厂沾上关系才能蹲。</p>
所以，就算是被拘留，他也得找找优越感。</p>
不过吹牛哔这会没啥意思，还没喝酒呢。</p>
闫胜利说了，城里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为了给他接风洗尘。</p>
“信哥们的，听我一句话。”</p>
他在片腿上车子前，给众人叮嘱道：“千万别惹李学武，离红星厂越远越好！”</p>
“你吓破了胆了？他们揍你了？”</p>
闫胜利撇撇嘴，看了看红星厂的大门说道：“码的，你不是啥都没干嘛，这就关了15天？”</p>
“屁！我多亏啥也没干啊！”</p>
聂小光抽了一口烟，回味地说道：“那天算我捡着，要是溜在卫国后面跟着去了，我现在脑袋也搬家了！”</p>
“他们下手狠着呢，你们不知道！”</p>
他扯了扯嘴角，强调道：“别说是我刮着了要蹲15天，就是特么狗从李学武眼前过，他瞅着不顺眼了，都得挨特么两巴掌！”</p>
“这么说……”闫胜利打量着聂小光问道：“他真的打你了？”</p>
“谁？李学武？别闹了！”</p>
聂小光一歪脑袋，道：“还用得着他动手，等他动手啥都晚了，进去我就交代了！”</p>
“哎！别说我怂啊，真有那么一天，”他点着众人说道：“我是说万一啊，哪天遇着他了，问你啥就说啥，千万别顶嘴，别拉横。”</p>
“哼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真等他动手，还不如枪毙的滋味好受呢。”</p>
“那你说挨揍——”闫胜利打量着他，问道：“谁揍的？”</p>
“他手底下一保卫科长。”</p>
聂小光嘴里叼着烟卷，紧了紧裤腰带，解释道：“那娘们，窝草，拳头嘎嘎硬，打人老叽霸疼了——”</p>
小哥们几个说说笑笑，闹了几句便往大马路上骑，城里还好多人等着呢。</p>
正巧，对面蹿过来几个老兵，闫胜利嘎吱就捏住了车闸，想要开干。</p>
“干啥，你还想把我送回去咋地？我特么刚出来啊——”</p>
聂小光实在是受够了里面的滋味，不想这么快就回去，所以赶紧拉住了闫胜利的胳膊。</p>
他看向马路对面，嘴里提醒道：“赵卫东，老兵头子，别搭理他。”</p>
说完，招呼了几个顽主，示意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从赵卫东等人眼前过去了。</p>
赵卫东玩味地看着对面灰溜溜离开的几人，冷笑一声说道：“就在这等我吧。”</p>
说完，蹬着车子去了红星厂大门口，开口就是找人。</p>
他倒是很客气，知道红星厂的保卫不好惹。</p>
废话，卫国那一小帮人全军覆没，四九城老兵圈子里都传开了。</p>
红星厂这里算禁区了，一般人可不敢来，怕晦气。</p>
你看平日里酒桌上跟卫国称兄道弟的都可以，拜把子都行啊。</p>
但真论生死，这里没有一个愿意陪他往西郊外走一遭的。</p>
那五毛钱的子弹费掏不起，就是这么穷！就是不能说自己怂！</p>
赵卫东其实也刚出来没几天，在分局那边蹲了七天的号子，脑袋上的紧箍咒还没摘呢。</p>
回到家让他老子给抽了八皮带，躺了好几天才下了地。</p>
“找谁？”</p>
“周苗苗，舞蹈队的，我是她同学。”</p>
赵卫东往门房里递了一根烟，客气着做了登记，只等着对方打电话通知。</p>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可周苗苗却没有接自己进去的意思。</p>
又等了兴许十多分钟，这才见着周苗苗从厂区里走了出来。</p>
“呦！大妹子，”赵卫东口花花地打招呼道：“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p>
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烂圈子而已，没想到现在成了蔓了。</p>
“你怎么来了？”</p>
周苗苗没什么热情，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话里带着疏远的意味说道：“我这上着班呢，别扯蛋啊，有话直说。”</p>
“噶啥呀——”</p>
赵卫东想要伸手拉她，嘴里更是笑着问道：“不认识我了啊？”</p>
“说就说，别动手啊——”</p>
周苗苗刷地就冷了脸，眼睛撇了门口的保卫，提醒他道：“我认你，保卫可不认识你。”</p>
“我这不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嘛。”</p>
赵卫东瞅了一眼保卫，轻声说道：“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p>
“没时间，我得去我对象家。”</p>
周苗苗听出他啥意思了，这是来撩嗤自己了，也不看看他现在是啥德行，当初……</p>
当初的事就别提了，她现在是正经姑娘了。</p>
“你要是没啥事我就回去了，以后你也别来了，就这样。”</p>
说完，也不管赵卫东变了脸色，转身就走。</p>
赵卫东刚想拦着，便听见一声汽车喇叭，保卫敬礼，大门打开，一台高级轿车开了进去。</p>
他眼瞅着那台轿车停住，车窗下拉，里面的人跟周苗苗说了两句话，周苗苗便上了汽车。</p>
艹！什么对象，敢情是有了傍家！</p>
赵卫东虽然没见着车里的人，但他知道这台车的价值。</p>
心里暗恨裱子无情，倏地转头看向了身后，那是聂小光离开的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