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字军调查情报的本事，姜杨再清楚不过，自楼绒绒说出此话来，他便明白，再怎么反驳遮掩也是徒劳。</p>
多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有这么一天，可等这一天当真到来以后，他却反倒像是长松了一口气，没有了沉重的秘密，反倒轻松起来。</p>
他自顾自道：</p>
＂周信那小子，原来是我手下一个好苗子，人勤快，做事也利落，耍得一手好刀，可惜后来城破，他老婆孩子，都被北秦人杀了，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彻底疯了。＂</p>
＂他那时负责镇守城内地洞入口，见过我出入地洞，等战事结束，他人也已经颓靡的不成样子，酗酒，嗜赌，酒肉人生，为了还欠下的赌款，便来要挟我。＂</p>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p>
，抬头看向姜聿，自嘲一笑：</p>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那日我调走守军，将阿姊……将你娘装在麻袋里……送出城，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竟被这小子碰巧撞见了。＂</p>
＂他用此事来要挟我，要我每年都供给他银钱作封口费。我心里清楚，最好的封口办法，就是杀了他。以我彼时的身份地位，想寻个巧合的理由处置了他再简单不过，但……想到他沦落到如今这幅模样，全是因我而起，我便心生愧疚，这些年一直未曾忍心下手……＂</p>
姜聿牵唇，只觉嘲讽至极：</p>
＂当真是感人，你能眼都不眨就背弃家国，出卖血缘至亲，害得满城百姓惨遭屠戮，如今竟倒同情起一个无甚交集的小卒来了？＂</p>
姜杨早就知晓他会如此说，只笑了笑，有些自弃道：</p>
＂我说这些，并非想要为自己开脱，说出来也许你们不信……我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许多年。早在我心软放过周信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p>
见姜杨这番模样，姜宝儿便是再不愿意相信，也只能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其实并非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p>
，而是一个为了前途不惜谋杀至亲的……小人。</p>
一时间，堂中寂静下来，姜宝儿望着自己平日里素来仰慕的父亲，只觉心中绞痛，失望、愧疚、不可置信以及茫然的情绪在他心中搅成一摊浑水，让他几乎无法独立思考。</p>
楼绒绒见他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短弩，递给姜宝儿，开口劝道：</p>
＂宝儿，你先……回去歇息着吧，姜聿和我，同忠毅侯还有几句话要说。＂</p>
姜宝儿默然地抱着机弩，抬眸看了楼绒绒一眼，向来纯净漂亮的眸子里，一瞬间像是有潮湿的水草疯长。</p>
楼绒绒毫不怀疑，若是他再多待上一刻，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便会溢出泪水，但好在他最后只是狠狠咬了咬唇，抱紧怀里的机弩，听从楼绒绒的建议，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出了院子。</p>
而看到小儿子离开的姜杨，亦微微松了一口气。</p>
不论哪个当父亲的，都不会愿意在儿子面前，被一层层剥开遮羞布，直到显露出自己究竟是多么丑陋的存在。</p>
他望向姜聿，犹豫片刻，开口问道：</p>
＂阿姊……你娘……到北秦之后，过得可还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