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小声嘟囔一句：“老天爷，我再退一步，三灵根也行，行行好吧。”</p>
林织闻言轻笑，喝了口茶不语。</p>
他并不好奇也无倾向，等到那时自会有分晓。</p>
人并没有坐满，仙舟就开动了。</p>
法器越浮越高，虽然还不至于到云层之上的高度，但看地面也已经很远了。</p>
一群凡人们心里怦怦跳，对于前路的期待越来越高。</p>
林织在现代坐惯了飞机，这高度还没有飞机高，自然十分淡然，落在高渠眼中，这就是个妥妥的高手。</p>
少年攀谈的越发热烈，林织也不介意交友，顺着人的话聊，很快高渠就把他引为挚友。</p>
仙舟抵达第一个门派是落玉门，先前小有见识的那个女人在这里下了船。</p>
又途径御兽宗后，才是归一宗。</p>
林织和高渠还有船上的最后四个人下了船，看见了一列长长的队伍，云雾中隐约可见山门一角。</p>
有人或垂头丧气或思量地离开，让队伍中的人心头打鼓。</p>
队伍行进的很快，前方还有十几个人的时候，林织看清了流程。</p>
测试的人只要将手放在纯净的灵球上，引起入体往里输入灵气，内里浮现的光团的数量和颜色，代表着灵根的数量和对应的属性。</p>
他们这一路已经听到了好些个四灵根和三灵根，三灵根的会被留下，在这之下的只能离开了。</p>
高渠越看心里越没底，在林织身后把各个佛祖菩萨都拜了个遍。</p>
很快到了林织，拿着笔穿着归一宗服饰的弟子头也没抬地问：“姓名年龄。”</p>
“林织，二十。”</p>
弟子在名册上飞快记录，告知了他灵球的使用方法。</p>
林织吸纳了一缕灵气，将其注入灵球内，等待着结果。</p>
很快，灵球里浮现了一抹绿色。</p>
绿色的光团在透明的水晶球里膨胀，直到最后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几乎灼伤人的眼睛。</p>
弟子惊呼出声：“单一木灵根！”</p>
“请您稍等，一会儿会有人引你前行。”</p>
弟子用一种极其复杂又尊敬的眼神看着林织，递给了他一枚玉牌。</p>
林织因为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惋惜，心里若有所思。</p>
单灵根的天才引来了众人的围观，高渠满是敬佩，在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后，迫不及待的进行了测试。</p>
驳杂的光团混合，弟子道：“六灵根，下一个。”</p>
高渠愣了一下，佯装潇洒地扇了扇扇子。</p>
“林兄我走啦，祝你仙途坦荡，此后顺遂。”</p>
林织轻叹：“珍重。”</p>
作为他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熟悉的人，他确实有些为他惋惜。</p>
看着林织进入了云雾缭绕的山门，高渠才收回视线往回走，第一次如此清晰又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仙凡有别。</p>
林织并未回头看，步入山门后，眼前的景色有了变化。</p>
一条山路蜿蜒向上，似乎隐没进云中。</p>
弟子提醒：“有阵法，注意跟着我走。”</p>
林织应声，步行了一二十步后，眼前风景骤然变化。</p>
高耸的树木绿意盎然泛着勃勃生机，一个宽阔的平台映入眼前，方才看的遥遥的阶梯近在咫尺，不了人工雕琢的痕迹，仿若浑然天成。</p>
林织知道，这便是那九百九十九阶的登仙梯了。</p>
“此乃对修行有裨益的叩心关，登梯求仙勿念尘缘，但也切莫强撑，无论行至多少梯，都不能决定道友未来的造化，这枚符箓请收好，决心结束，捏碎即可。”</p>
“我乃外门掌事衡雨，道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尽情问我。”</p>
衡雨外貌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颊微圆，笑眯眯的模样十分讨喜。</p>
在他看来，单灵根的修者，哪怕现在还是凡人，也注定是内门弟子。</p>
何况这还是木灵根，妥妥的药修，自古丹药不分家，在修真界可以得罪一两个高手，但不能得罪药修和丹修，毕竟谁没有吃丹药的时候，衡雨自然会卖个好脸。</p>
要不是林织还没正式拜入门中，衡雨都恨不得叫师兄。</p>
林织接过符箓道谢，问道：“其他人都上去了吗？”</p>
“是的，其他道友都在前方了，道友也动身吧。”</p>
一番寒暄告别后，林织走到了登仙梯前。</p>
起初和走普通楼梯好像没区别，林织一连走了五六十个台阶后才感觉到了轻微的阻力，林织并无顾忌，又一连走了几十个阶梯，在第九十八梯看见了一个人影。</p>
对方看起来有些吃力，只是和林织简单眼神相触，便尝试着继续往前走。</p>
林织越过他继续向前，在行走时脑海里偶尔会冒出一些原主的记忆，这些悲欢痛苦与执念并不属于他，所以林织很快又路过两个人抵达了两百三十阶。</p>
前方是个气喘吁吁的橙衣女子，她看见林织后眼睛一亮，热情地和他打招呼。</p>
“道友好，我是席彤璎，雷火双灵根，前边那个是我朋友纪蛟，雷水双灵根，有缘相见交个朋友啊，毕竟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p>
席彤璎往上四个台阶站着个紫衣少年，闻言对林织点点头。</p>
“林织，木灵根。”</p>
听见他的灵根，席彤璎和纪蛟眼睛都亮了亮。</p>
“以后你有什么药材想挖，尽管找我们俩帮忙！”</p>
林织从他们的言语和表情以及山下弟子的神色里，好像隐隐约约得知了他灵根的就业方向。</p>
做医师做奶妈做后勤人员？</p>
这并非林织所好，侍弄花草是闲情雅趣，可要是只能如此，那就不太美妙了。</p>
表面的恬淡无害也只是诱捕猎物的信号，若是没有绞杀吞噬的本事，那就是真的无害了。</p>
林织诚恳发问：“木灵根不能练剑吗？”</p>
席彤璎和纪蛟一愣，纷纷摇头。</p>
“没听说过。”</p>
“没见过。”</p>
“不同灵根属性可以为剑气附上不同的效果，即使是防御见长的土灵根也能让剑坚如磐石，更别说水冰火雷金，可木要怎么附呢，木灵根与树木花草同息，本身便与兵戈无缘。”</p>
“木火双灵根是丹修之道，甚至是火压木，纯正单一的木灵根药修极少，他们有着绝对的灵植亲和力，性格平和厌恶杀戮……这是我娘告诉我的。”</p>
席彤璎绞尽脑汁地复述完了娘亲曾经的教导，试图让眼前的木灵根美人迷途知返。</p>
林织听着性格评判露出了轻笑，与动物相比，植物对人类的威胁的确更小，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即使有花朵和果实证明了生命的存在，大多数人也习以为常地将它们当成死物，可当它们‘活’过来的时候，真的毫无危险吗？</p>
席彤璎道：“你肯定是药峰的抢手弟子啦，不过想学剑也很正常，谁不想成为庭砚剑尊的弟子呢！”</p>
“不过说起来，庭砚剑尊是什么灵根啊，一剑霜寒，也许他是冰灵根。”</p>
纪蛟对着林织致歉道：“她就是这样，话很多，又说着说着容易自言自语。”</p>
林织笑道：“没什么，我也很好奇他是什么灵根。”</p>
他确实不知道，资料里并没有描写，只说了庭砚是单灵根。</p>
纪蛟加入讨论：“来如雷霆，或许是雷灵根也说不定。”</p>
“怎么可能，庭砚剑尊就不像雷灵根，我娘说他和和气气很是温柔，可能是水灵根？”</p>
席彤璎一边猜一边往前走，追上纪蛟后她喘的更厉害了。</p>
“这感觉跟背着座山往上爬一样，累死我了。”</p>
她看着神色轻松的林织露出羡慕的眼神说：“这就是单灵根的不同吗，元止他早就走到前面去了，简直恐怖。”</p>
听到元止的名字，林织睫毛轻颤，他对着两位少年道：“我也先行一步了，之后再见。”</p>
席彤璎满怀雄心壮志道：“山顶见！”</p>
林织迈步向前，两百阶后阻力更强了些，就好像迎着海水前行，但尚在他的接受范围内。</p>
过了三百阶，属于林织自己的往事纷至沓来，但林织已经能接受所有，接受被塑造的自身且认为并无不妥，前缘早尽，那些真真假假的爱恨自然更加无法让他停下脚步。</p>
四百阶，绝色容颜投怀送抱，燕瘦环肥应有尽有，邀人游览风月，只是林织喜欢男人，商业婉拒，后边登仙梯似乎查漏补缺，各色美男帅哥，甚至还有兽耳兽尾，林织礼貌欣赏，不带一丝停留。</p>
五百阶，足以将人淹没的金山银海，玉器珍宝，林织心想货币流通价值很重要，这些东西在修真界又起不了作用，走着走着，眼前金银珠宝又换成了灵脉灵矿，但林织目前还不了解货币购买力，一路估值不为所动。</p>
六百阶，人间至高帝王，成仙无上荣光，种种幻象让人容易轻易迷失，林织十动然拒。</p>
七百阶，爱恨贪痴，背叛怒火，看着不同的虚幻前男友冷漠地说着残酷话语，林织心想他们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至于后边的生离死别更不用说，这些宝贝早就灰都不剩了。</p>
八百阶，死亡地狱，魑魅魍魉妖兽魔物，天雷地动，酷刑重重。数遍死亡的感觉很真实，因为太过真实对于林织而言反而虚假，迎着一百种死亡，林织抵达了九百阶。</p>
直到这里，他还没有看见元止的身影，他不觉得对方已经捏碎符箓离开，可能是早就上去了。</p>
这些都不能动摇庭砚，何况动摇他的分魂，新生的意识无爱无恨无欲无求，不惧死亡，每一步必然迈的稳稳当当。</p>
踏上九百零一阶，林织仿佛失去了五感。</p>
行走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林织干脆闭着眼，寻找着眼前的阶梯。</p>
九百阶，催人崩溃的精神施压，游荡于无边黑暗、成为弱小的面对各类危险的孩童、垂垂老矣即将死去的老人、灾年内看着粮食一点点消失的凡人，成为被宰杀的连惨叫都无法发出的鱼，沙漠里即将渴死以为眼前是绿洲却发现是蜃楼的旅者……无数个声音回荡，停下吧，停下就可以休息就可以放松了。</p>
林织已经无法靠眼睛寻找到阶梯，只能想象着前方有阶梯，跨入一重又一重的噩梦。</p>
直到最后，一脚踩空。</p>
林织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感觉像是落入了一把剑的怀中，沉稳可靠又锋芒毕露。</p>
“补元丹，快吃。”</p>
有人关切地递过来丹药，林织咽下去后重新感觉到肢体的存在，思绪也逐渐清明，看清了周围的情况。</p>
站着的三男一女，身着归一宗的门派服饰，但比他之前看见的华贵许多，大概是归一宗的峰主们。</p>
旁边还有目瞪口呆的席彤璎与纪蛟，扶着他的是个身着黑衣的少年，眼眸纯澈又锋利，像一把新生的没有刀鞘的剑。</p>
“多谢。”</p>
林织对他弯了弯唇，道谢后身体自然而然地和人分开。</p>
长老们的嘉奖林织没有细听，感觉到少年一直在看他，那视线直白并且未曾移开。</p>
元止看的光明正大，忽地和近在咫尺的青年对上视线。</p>
青年实在生了张好脸，眼眸如月如水，微微一弯就格外动人。</p>
元止神色不变，好看，爱看，继续看。</p>
药峰长老看着丹峰长老理直气壮地说：“这回这个你没法跟我抢了吧，他天生就是我们药峰的人！”</p>
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火压木双灵根去丹峰，木压火去药峰，但有时候大差不差，双方长老就得抢一番了。</p>
丹峰长老轻哼：“废话，没见过火灵根去药峰的。”</p>
林织面对几位长老，再一次发问：“我不能拜入剑峰门下吗？”</p>
几位长老大惊失色，纷纷劝告孩子迷途知返。</p>
丹峰长老苦口婆心：“如果是为了庭砚那就不必了，他身体不好精力本就有限，有一个弟子已经教不过来了，再说木灵根实在不适合动粗……”</p>
在场没人问那个弟子是谁，因为答案很明显。</p>
单一金灵根跨过登仙梯的少年，已然是剑尊的翻版，他天生就是要做一把无双利剑的。</p>
几道咳嗽声忽地传来，接着是一道带着笑意的温润男声：“伍冬师叔又在编排我？”</p>
身着白衣的青年从莲舟走下，茶色的眼眸扫过众人。</p>
他的皮肤苍白，唇色也淡，眉眼间难掩病弱之色，笑谈间又忍不住轻咳几声。</p>
伍冬长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你还用得着我编排。”</p>
在场长老里只有他和药峰长老站得住，其他两位对着青年行礼：“庭砚师叔。”</p>
席彤璎和纪蛟也赶紧行礼：“见过剑尊。”</p>
元止没动，林织也没动。</p>
庭砚的目光扫过元止落在了林织身上，以他的修为不需要灵球也能看出他周身环绕的灵气颜色。</p>
“单一木灵根，倒是少见，刚刚听闻你想学剑？”</p>
元止直勾勾地看着庭砚，忍不住点头。</p>
林织拱手行礼，客气道：“剑尊觉得可行吗？”</p>
元止又是暗自点头，还点了两次。</p>
庭砚沉吟了一会儿道：“可行，但我教不了你。”</p>
他的面上带着些浅淡的歉意，让人能感觉到他的温柔与不忍。</p>
林织看着他淡色的瞳孔，眼眸微抬。</p>
有意思，这感情不是装的，是真的，也并非是出于对他的特殊，只是一个宗门的长老对于打破新入门弟子的希望的抱歉。</p>
不是裴铎那种面笑心不笑的要人命的温柔，也不是他这种难辨真假的平和，而是真实又淡漠的和善。</p>
像一阵只有吹到脸上时才能感受到的风，真切又转瞬即逝。</p>
他的心是冷的，林织确信。</p>
他连爱恨都剥离，望众生如望草木，兴许不小心折断一枝花，他也会有这瞬间的温柔与歉意。</p>
药峰长老无比紧张，生怕到手的徒弟想不开，却见青年沉思了一会儿，忽地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剑尊。”</p>
药峰长老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p>
“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快快快跟我去登记。”</p>
药峰长老掏出法器，拍了拍云朵坐骑。</p>
虽然跑不了但他着急啊，万一孩子还是要学剑，不拜庭砚拜其他剑峰主事怎么办，这种死犟死犟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当初一个水木绝佳的药修胚子非要去炼丹，火灵根都没有火都找不着非得去炼丹，天天借火炸炉还不肯回来养花，万一这个争着吵着非要做木灵根练剑第一人，他得哭倒十二峰，哭到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p>
林织对着席彤璎他们微微招手，跟着新鲜出炉的师父离开。</p>
庭砚没有久留，带着元止离开了。</p>
回剑峰主峰的路上，元止问：“为什么不收他？”</p>
“我不是回答了，我教不了他。”</p>
庭砚斜倚在莲舟上，闭眼假寐。</p>
“下次在外人面前记得对我行礼，”庭砚指尖勾着烟云，飞在云中的仙鹤为其衔来一只灵鱼，等灵力融进掌心后他才问，“对他感兴趣？”</p>
对方以凡人之躯跨过登仙梯，的确值得注意。</p>
元止干脆应道：“嗯，他是情劫。”</p>
庭砚睁开眼，望着元止问：“你确定？”</p>
“竟然这么快。”</p>
庭砚低喃，他是不是早该这么做，何必耽误那么长时间。</p>
黑衣少年抱着剑点头：“确定，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