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脚步声逐渐远去，红枫身体一软，犹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般，颓然地倒回了床铺。</p>
他的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左脸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格外扎眼。</p>
他手掌紧紧地攥着那张契书，仿似攥着他的性命一般，眼中有解脱，又有说不出的苦涩。</p>
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他的鬓角无声地滑落。</p>
孙桥桥心疼地看着他：“红枫大哥……”</p>
红枫别开脸，冷冷道：“你回去吧。我这样的人……咳咳……”</p>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p>
孙桥桥吓了一跳，连忙要去给他拍背顺气，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p>
原来是那小童请来了大夫。</p>
孙桥桥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拉住大夫，慌慌张张道：“大夫，大夫，你快给看看，他都咳吐血了……”</p>
“好好好，姑娘，你慢些慢些。老夫的药箱哦……”</p>
大夫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身着青布长衫，腰间挂着一个药囊，眉目间带着几分慈和温善。</p>
他被拉到床前，把药箱放到了床边脚踏上，这才抬眼仔细打量着红枫。</p>
“这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大夫温和地问道。</p>
“不必看，我没有大碍。”红枫神色冷淡，倔强地别开脸。</p>
孙桥桥连忙道：“大夫，他发着高烧，全身发冷，还咳嗽不止。”</p>
大夫点点头，仍旧慈眉善目地道：“那可否让老朽先给你把个脉可好？”</p>
“我说了不用……”红枫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p>
这次更厉害，他咳得整个人都蜷缩成虾。</p>
他下意识抬手捂嘴，就见殷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渗出。</p>
“红枫大哥！”孙桥桥惊呼，吓得手足无措。</p>
大夫见状，眉头一皱，也顾不得红枫推拒，迅速在红枫几处穴位摁了摁，等他咳嗽稍缓，他就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黑色药丸。</p>
“公子且先含服此药于舌下，能止咳平喘。”</p>
红枫刚要拒绝，孙桥桥就强行塞入他口中。</p>
药丸入口，清凉沁脾，就让嗓子眼好了许多。</p>
红枫抗拒的动作一顿。</p>
孙桥桥趁机把他的手腕摁在床沿，就示意大夫把脉。</p>
大夫笑了笑，两指按在他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眉头渐渐皱紧。</p>
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仔细诊了一遍，这才收手，抬眼望来，“公子，可否张嘴让我看看？”</p>
红枫本来不愿意，可看孙桥桥神色焦急，他不由垂下了眼眸，张开了嘴。</p>
大夫掏出一根细细的竹片，压住红枫的舌苔，仔细查看一会儿后，又抬手摁了摁他的胸口。</p>
“可有时常觉得胸闷？”</p>
“……”</p>
红枫不语。</p>
孙桥桥急道：“红枫大哥，大夫问话呢，你快回答啊！”</p>
红枫抿了抿唇，“……偶尔。”</p>
“睡眠如何？”</p>
“……尚可。”</p>
大夫叹了口气，“公子，你需得对我说实话。你这脉象，浮数而无力，舌红少苔，这分明是耗伤心神，肝气郁结，忧思过度之相。如何睡眠尚可？”</p>
他眼神犀利地望去，“你这脉象，我活了大半辈子，也只见过五回。你这年轻人，分明是存了死志！”</p>
红枫身体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大夫紧紧攥住。</p>
“公子瞧着不达及冠，还有大好前程。”大夫语重心长道：“且，我观公子面容俊美，眉眼如画，是有福之相，为何这般想不开？”</p>
红枫喉头滚动，并不言语。</p>
“红枫大哥……”孙桥桥心头酸涩，看向大夫，“大夫，他这到底是怎么了？”</p>
大夫摇了摇头，“郁火攻心，又加之忧思过度，心气不畅，导致气血逆乱，冲击肺腑。若是再不好好调养，只怕回伤及寿元！”</p>
红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苦笑。</p>
寿元？</p>
他这样的人，还在乎什么寿元！</p>
孙桥桥闻言，焦急道：“大夫，你可得救救他啊！”</p>
“我且先开几服药。”大夫从药箱里拿出笔墨纸，在桌子上铺开，一边蘸墨写一边说道：“一是养心箱安神，二是化瘀止血，三是理气调息。”</p>
“一日三服，切记温服。这几日要好生将养，饮食清淡，忌辛辣生冷。”</p>
顿了顿，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孙桥桥，“这里面是安神香，可以助眠安神，晚间睡觉可以点着熏一熏。”</p>
“还有这个是止咳化瘀的，若是再咳嗽不止，就含服于舌下即可。”他把开始那个小瓶子放下。</p>
“是。谢谢大夫！”孙桥桥连忙道谢，谨记着嘱咐。</p>
大夫收起东西，扭头看着靠在床头，面无表情的红枫，视线在脖若隐若现的瘀青和脸颊的红痕上掠过，又叹了口气。</p>
“我行医几十年，见过太多因忧思过度而积郁成疾的病人。这心病不除，再好的药也是无用的。”</p>
“最重要的还是放宽心。人生不过几十载，很多事情都可重来，何必钻那牛角尖！”</p>
“要知过刚则折，过急则伤。有些事，不如放一放，兴许到底看看，就豁然开朗了。”老大夫捋着胡须，意味着深长地道，“你如果存了死志，那我这些药，岂不是白开了。”</p>
“而且，公子风华正茂，若是轻易舍了性命，岂非是辜负了父母生养之恩？”</p>
红枫闻言，眼底浮现泪光，抿唇扭过头。</p>
大夫言尽于此，转头对孙桥桥道：“病来如山倒，病如去抽丝。这几日你要好好生照看着他，莫要操之过急，慢慢调养就是。”</p>
孙桥桥连连应是，付了钱将大夫送出门去。等她回来时，就见红枫正低着头，呆呆地看着那张身契，眼底满是哀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