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人去楼空。
到处都是被火焰烧灼的漆黑的残垣断壁。
在夜幕中仿佛漆黑海洋上一块不起眼的礁石。
没人生火,却更显得镇子中那隐有偶尔的哭嚎声和咸湿的大笑声如此刺耳。
人去楼空是事实,但那些没有条件或者来不及离开的村民们只能被兵灾裹挟,于各个废弃的村庄中流窜。
他们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刷!!
白色闪电刺破天际,在莱利镇三公里远的烧焦耕地上,有一处塌得几乎只剩下一面墙的农具小屋。
有女童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莉莉娅收回看向镇子的目光,警惕地环顾一周,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兵乱,这才返回墙壁边上。
被临时以一些破烂布料搭出的雨棚下,是诺伦,爱夏,塞妮丝蜷缩其下的身影。
几人身上的衣物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上面黑的红的黏连一片,耷拉在脏兮兮的皮肤上,像是不远处被烤灼又被雨水淋了几遭的老树皮。
轰隆。
迟来的雷声震开了天幕,啪嗒,啪嗒两声落雨之后,猛烈夏雨急坠。
莉莉娅赶忙钻入了遮雨棚下。
她摸了摸头发已经变成灰色,小脸乌黑的诺伦,舔了舔皲裂的嘴唇。“诺伦乖,那些坏人还在很远的地方不用害怕.”
闪烁的夜色中,诺伦眼中含着泪花,却努力地憋着,只是发出微弱的呜咽,没有掉下眼泪来。
——险峻的环境快速逼迫着孩子‘长大’。
莉莉娅见状,瘦削凹陷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艰涩的笑容,她反手将一旁有着裂口的木碗端了过来。
里头浮着一层水,浑浊,很浅。
莉莉娅将其凑在诺伦嘴边。
“下雨了,不用再节省水了,渴了么?喝掉它吧,诺伦。”
诺伦眨了眨跟脸形成了明显色差的眼珠子,她咽了口口水,看了看一旁比自己还要脏很多且目光呆滞的塞妮丝,咽了口口水,将木碗凑到了后者干裂的嘴唇边上。
“母母亲大人张嘴啊~喝点水吧”
压抑的稚嫩童音,听得莉莉娅只觉无奈。
她伸手就想摸出其他已经被喝光的储水器皿,去接一些雨水,却是摸了个空。
转头,闪电光芒下,两米外一道小小的身影凑在雨幕与雨棚交接的位置,正在用雨水洗着手中的被自己母亲以剑气制作而成的木碗。
莉莉娅张了张嘴,眼神一暗,没说什么,只是蹲着步子挪了过去。
“爱爱夏”
比诺伦更脏,一头红发几乎脏的都染黑了的小女仆已经洗完了碗,她没有搭理母亲的呼唤,只是机械地讲碗放在屋外的雨水之中。
然后双手抱住了膝盖,就那么蹲在原地静静看着雨水拍打着碗沿。
水滴将木碗坠得啪嗒啪嗒作响。
爱夏一动不动,仿佛一块沉默的石头。
莉莉娅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声伸手,搂住了爱夏娇小的身躯。
“爱爱夏,你还好么?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今天可以说说话吗?妈妈.很担心你爱夏”
这是上一周目爱夏几乎绝不可能从莉莉娅嘴里听到的温柔语态。
爱夏转过眼睛,过去莹亮闪烁的绿色瞳孔在黑暗中蒙着一层晦暗的阴翳。
“啊母.啊.亲.”
听到这两个字,刷得一下莉莉娅眼里泪水就留了下来,但因为过度缺水甚至挤不出来几滴来。
她只是十分无措地将脸凑在了爱夏的瘦脱相的小脸上。
“.听到了.听到了.爱夏”
爱夏看了眼莉莉娅,顶着脏的不成样的小脸,脸色麻木地继续看向面前的木碗。
雨势太大。
砸入碗底,触底反弹,全部拍了出来。
这碗,它根本接不到水。
二个月前,爱夏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偶发性失语症。
过去半年,「聆听」的施展频次伴随着爱夏逐渐消失的表情越来越少。
莉莉娅察觉的不算晚,但是爱夏每次只是挤出笑容来。
——没关系,只要等战事一停,我们就能穿越战线,跋山涉水,回到阿斯拉。
这样,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然而,战事持续得太久了。
两个月前,马尔奇渊趁夜组织了一次突袭,却被被迪库特和布罗兹帝国精准设伏打击。
从那之后,战事更加激烈,从原先还偶有谈判的喘息空挡转为了每天都有摩擦爆发,时不时就有战事中崩溃的士兵们扎堆来附近的村镇‘打秋风’。
杀人,奸淫。
掳掠,烧村。
原始且兽性的发泄。
在这种四面全是危机的情况下,爱夏再也没能施展出「聆听」来。
一方面是节省魔力,她需要依靠魔力去解决一些存在的危险,好在莉莉娅也十分坚韧,表面危险都被她解决了,而暗地里的一些潜在危机也都被爱夏偷偷解决掉了。
另一方面则是害怕。
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聆听失败的结局。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数不清的失败。
她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在时间魔术之前那二十五年的准备;
无数个日夜关于时间魔术的研究;
不断失败最终成功制造出可以承受时间魔术撕裂的自动人偶;
所谓的挽救;一厢情愿的执着;倾尽全力的准备;
七千个日夜的等待和期望。
全是接不住的雨。
啪嗒啪嗒。
晦暗的绿色瞳孔中,木碗于肆虐的风雨中被拍打得根本停不下来。
爱夏觉得自己再也见不着艾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