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惊涛骇浪
会场内忽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宁昊开口之前,不管是他默默走上领奖台,还是宁昊呆愣出神,都没人当回事。
台下还响起零星轻笑,给于鼓励。
获得这样的大奖,不管当事人多激动都能让人理解。
然而宁昊开口之后,骤然寂静无声。
有点懵。
台上的评审团成员呆住,颁奖的墨镜王一动不动,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
稍微反应过来,颁奖嘉宾和观众从错愕变的骚动,嗡嗡作响。
记者区的记者们或兴奋或愤怒的站了起来。
下方的徐光头锃亮的额头冒汗,不知道宁昊现在怎么样,反正他掌心汗湿了,不由自主用力握了握。
徐光头想起来之前两人对的词,宁昊没按流程走,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这可是柏林电影节!
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电影片段,黄沙里燃烧的油罐车,律师举着打火机照亮黑暗,鹰隼掠过血色残阳。
恍惚间,徐光头仿佛听到了宁昊的嘶吼。
有种!
东大人向来讲究做人留一线,娱乐圈更是如此。
徐光头自问要是他,恐怕没有宁昊的勇气。
设想归设想,真干了,让人头皮发麻。
台上的宁昊是什么感觉?
大脑一片空白。
柏林电影宫穹顶水晶吊灯的光斑投在宁昊后颈,像落着细碎的雪,带来一丝寒意。
宁昊下意识用手指整理了西装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微微发抖,
紧张之余,又涌起一股兴奋。
宁昊想到多年前拍摄的《疯狂的石头》,里面有句台词:“这里是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似乎也可以用在柏林电影节。
柏林电影节是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可以是。
又过了一秒。
越来越多人反应过来,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墨镜王下意识用粤语问宁昊:“你做咩?”
语气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
更多是疑惑,或者说惊愕。
有点没反应过来,没理解“我拒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拒绝”?
谁会拒绝好事。
而且这可是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
宁昊给墨镜王一个歉意的眼神,虽然对方依然带着墨镜,但宁昊能察觉到墨镜后懵逼的眼神。
真走出这一步,宁昊反而有点爽。
不会演戏的导演不是好演员。
入戏了!
宁昊从内袋掏出皱巴巴的演讲稿,展开时纸张簌簌作响,又解开西装扣子,露出衬衫领口,松了口气。
才过了一秒,但宁昊觉得自己等了好一会。
他想也许有人制止,可是没有。
镁光灯在柏林电影宫穹顶交织成星海,宁昊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道:“感谢评委会对《无人区》的认可。”
宁昊贴心使用英语发表演讲。
获奖有演讲!
拒绝也应该有!
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在巴洛克风格的穹顶下显得格外清冽。
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了下来。
恢复了体面。
大家都觉得刚才听错了。
“但这座金熊不该属于我们,请允许我以创作者的身份婉拒。”
观众席开始涌动细碎的声浪。
人群又炸开了。
这次可以确定以及肯定,眼前这个来自于东大的导演,拒绝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
震惊!
骇然!
此刻没人笑话宁昊的口音,因为这并不好笑!
墨镜王回过神,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又问了一句:“宁昊你在做咩?”
“王导,有些话我必须说。”宁昊逐渐上头,越紧张越冷静。
“该死的!”
艺术总监迪特·考斯里克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煞白:“快阻止他!切镜头,恰信号!快快!”
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甚至都没想过发生过的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宁昊英语磕磕巴巴格外粗糙,但还在输出。
“对柏林电影节这样重要大奖,我始终抱有尊重。但事实一次次破灭了我的美好想象,有位先生告诉我只要我抨击沈三通,这位在我国在世界有重要影响力的导演,他可以给我大奖。”
会场之内猛然皆惊!
严重指控!
不管观众席的涟漪,宁昊觉得重新掌握了身体,表演欲望驱动情绪,肆无忌惮挥洒着激情。
戏瘾上来了。
宁昊高高举起奖杯,艺术总监迪特·考斯里克从侧幕冲出来,领结歪到锁骨位置,急匆匆往台上跑。
迪特·考斯里克此刻回想起来,有所明悟,宁昊早有预谋!
得知自己获奖,不是激动,而是要闹事的紧张!
又暗骂了狗屎詹姆斯专员,黑人靠不住啊!
以往宁昊这样没法完全控制的,是不可能给大奖的,都是慢慢培养忠诚度。
都是狗屎花旗国人。
迪特·考斯里克绞尽脑汁如何收场,却见宁昊猛地一指,大声道:“就是这位,电影节的艺术总监,用金熊奖和我做幕后交易!”
“我一开始不信,但事实如此!所以我必须拒绝!”
会场再次一度哗然!
迪特·考斯里克只觉得灯光无比刺眼,面色苍白,仿佛看到了自己职业生涯走到尽头。
宁昊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扩散。
他还在杀。
“二十多年前《红高粱》在这里捧回金熊时,我的前辈张艺谋以为打开了新世界。”
“可事实告诉我,西方只愿意给留着辫子的东大颁奖。《秋菊打官司》里的陕北棉袄,《三峡好人》中的拆迁废墟,这些当然真实,但就像莫演老师的高密乡,不该成为整个华夏文明的标本切片。”
“三大电影节总爱给东大两种电影颁奖:要么是前现代的民俗奇观,要么是伤痕叙事。”
“就像诺贝尔文学奖只认莫演的魔幻现实主义,却无视王安忆笔下沸腾的都市。这不是艺术评判,是后殖民主义的审美霸权,你们在逼着我们扮演想象中的东大。”
“后殖民主义文化霸权”这个词出现,观众反应不大。
但电影、文化相关从业者之中宛若炸弹。
像一柄利剑刺穿穹顶。
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碰翻了手边酒杯,琥珀色酒液顺着白色桌布蔓延。
后排的法国影评人玛格丽特·拉康不由顿笔,停止在记事本上的写写画画,笔尖几乎戳破纸页。
意大利导演南尼·莫莱蒂摘下眼镜反复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