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骤起,满院子都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王熙凤让人撤掉宝玉的残茶,冷笑说道:“三弟奉旨承爵承府,二太太总是里外不服气。
我就有些稀罕,她到底凭什么不服气,二房就宝玉一个嫡子,难道二太太就凭这个儿子。
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瞧瞧宝玉那寒碜样子,整日心思都在漂亮女人身上。
不管和他相关不相关,不管是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他都要去惦记一下。
我看他如今年龄小,心里还顾忌在姊妹跟前留个好脸。
要是以后姊妹都出阁了,还不知道怎么原形毕露。
等他再长大一些,变得更老成油滑一些,必定也是大老爷那种模样。”
平儿说道: “这也是不怕的,如今两府有三爷镇着,宝二爷也闹不出事,左右就是举止荒唐罢了。
不像大老爷是正经世袭将军,身上背着荣国世爵,闹出事情也更险,不然二爷也不会受牵连。”
王熙凤叹道: “你这话倒在理,宝玉一辈子是个没功名前程的,乌眼鸡一样的货色。
他也就在家里碎嘴瞎惦记,连闯祸的本事都没有,哪里能和大老爷相比。
只是我觉得奇怪,宝玉在西府好好的混吃喝,怎二太太突然让他回东路院住。
二太太做梦都当西府是自己家业,恨不得宝玉一辈子老死在西府。
我们把宝玉的丫鬟小厮裁撤大半,这样下他们的脸面,都还轰不走他们。
如今突然要带让宝玉回东路院,这可不像我这姑妈的性子,都说空穴不来风,其中必定有个缘故。”
……
这时丫鬟丰儿进来,说道: “二奶奶,我得你的吩咐,去外头走动打听消息。
我在府中转了一圈,几个嘴碎婆子都探过
口风,宝玉院里一个粗使丫头,我也套过话头。
可都没问出什么准信,谁也不清楚宝二爷得什么病。
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二太太带着宝二爷,还有她房里两个丫鬟,一起出了内院。”
平儿说道: “宝二爷刚说回东路院住几日,如今还下着大雨,怎么走的这么急。”
王熙凤心中愈发觉得古怪,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只是怎么也琢磨不出头绪。
这时里头大姐儿醒来哭闹,她连忙让奶妈子去哄,心思也就不放在上面。
…
等到哄了小丫头消停,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雨伞噼里啪啦落雨的声响。
门帘掀开却是林之孝家的,进门寒暄两句,将今日府上要紧事逐项说道,这是每日管家惯例。
等到林之孝家的说完家事,突然又说道:“二奶奶,今日我们当家的从外头听说消息。
甄家那个刘宝正家的,昨天死在锦衣卫大狱,听说她开始不吐实,挨了过重大刑,终究没挺过来。”
王熙凤听了脸色一变,刘宝正家的可是个能说会道,婆子当中也算厉害的,没想到说死就死了。
林之孝家的继续说道: “和她一同送银子入京的,还有位甄家大太太的兄弟,听说也没少遭罪。
昨日下了判书,要配流边地充军,估计性命多半也保不住,锦衣卫大狱很少走出活人。”
王熙凤脸色发白,这两人可两次送银子入贾家,这才过去几天,就落得这种下场。
当初自己真收下这批银子,只怕也是这般收场,王熙凤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多少有些庆幸。
林之孝的又说道: “据说大半月前,朝廷给甄家下了圣旨,罢了他家大老爷官身,还抄没七成家产。
如今外头又在传,朝廷已拟了新圣旨,对甄家藏匿家财,还要再论重罪,昨日圣旨就下了江南。”
王熙凤脸有惧色,说道: “他们家两个送银子的,都被整治如此厉害,连性命都保不住。
这会闹得如此厉害,难道要抄家灭门不成!”
林之孝家的说道: “到底怎么治罪,我们当家的也不太清楚,他也是在外头道听途说。
但甄家这次送银上京,罪名愈发厉害,却
是半点没错,抄家杀头只怕也是有的。
我们三爷是上朝官员,翰林学士,这些朝廷的事必定比我们清楚。”
王熙凤也没心思和贾琮打听,总之甄家愈发糟糕就是了,听着吓人,不听也罢。
这事让王熙凤心有余悸,以往她可是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等脏活都干过。
这些事情比起甄家藏银,似乎也没轻快多少,自己居然一直没事,也算命大有福了。
如今丈夫贾琏获罪充军,自己就是个活寡,又有了女儿这个牵绊,她可不敢再出半点差错。
经过这一件事情,她心思也比以前更小心谨慎,好权好财的性子,一下也收敛住不少。
金陵,甄家城西农庄。
自从上回圣旨下达,甄家大宅男女老幼,一共五十余口人,全部迁入这处农庄。
这些人口除了甄应嘉夫妇、嫡脉两房嫡庶子女、三代正妻姬妾通房等,还有七八个忠心老奴。
这处农庄虽不算小,但比起甄家大宅的豪阔,还是显得狭小不少。
所有这些林林总总人口,全部一拥而入,显得有些拥挤嘈杂。
光是农庄里外打扫清理,添置必要的生活家俱,起居所用柴米油盐,便花费甄家人极大精力。
自从圣旨下达之后,甄家年轻奴仆全部被发卖,只剩下七八个上年纪的老奴。
甄家家眷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日常都是奴仆成群,个个都是四体不勤,人人懒于劳作。
虽如今家门已跌落尘埃,但家中男女老幼,还没适应自力更生过苦日子。
甄大太太只能带着几个勤快的姬妾,指使七八个老奴,花了六七日时间。
当真累掉了半条性命,才把农庄内外草草收拾妥当。
只是农庄每日从早到晚,里外四处都是乱哄哄,像个嘈杂的菜市场。
落难的甄家男女,从富贵无极的云端,一下跌落于尘埃。
各自心中充斥不平和抱怨,农庄里每日哭声、叫声、吵闹声从不停歇,恍如人间地狱。
甄大太太因这场家门祸事,根源上是自己儿子牵扯出来,不免有些心虚气弱,只能忍气吞声。
她以往当家,从没这般亲力亲为,更没尝试这般落魄难堪,几乎每日都活在崩溃边缘。
如不是事先藏了十几箱金银,甄家大房还有翻身底牌,甄大太太只怕活下去的勇气,会被消减掉大半。
只是眼下甄家要被官府拘管三年,三年之内不得擅离金陵。
所以藏在贾家的十几箱金银,只能三年后才能到贾家取用。
对甄大太太来说,不过苦熬三年罢了,虽时间不算太短,需要吃不少苦头,但她相信自己能熬过去。
到了甄家老小搬入农庄大半月,他们似乎慢慢接受了不堪的命运,吵闹和怨言也少了许多。
往日享尽富贵荣华的甄大太太,面对家中大小颓废无奈的转变,心中竟也生出许多卑微的喜悦。
她觉得这场家门大祸,总算就此尘埃落地,不会再掀起令人胆寒的风浪。
甄应嘉也和甄大太太一样,开始接受眼前的困顿和难堪。
即便以后无法再入仕途,有了藏在贾家的十几箱金银,他们依旧可以终生富贵,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两夫妇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即便家中老太太也毫不知情。
他们因怀着炙热的憧憬,让他们对眼前的
落魄,渐渐变得处之泰然。
这一日在老仆的伺候下用过午餐,夫妇两人带着宝玉,坐在屋檐下乘凉。
这里可没甄家大宅奢侈的冰鉴,甄应嘉和夫人各自摇着蒲扇,颇有些以苦作乐的豁达。
从小万千宠爱的甄宝玉,却没有夫妇两人的坦然,熬了大半月的苦日子,人就已瘦了一圈,精神有些萎靡。
夫妇两个说着闲话,神情怡然,似乎这里不是偏僻的农庄,依旧是富丽堂皇的甄家大院。
突然,隐约听到一些动静,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农庄门口人喊马嘶,烟尘滚滚。
瞬间便冲入大批锦衣卫,衣甲鲜明,刀枪雪亮,杀气腾腾。
农庄内甄家家眷不断发出惊叫,各自奔逃,但农庄已被锦衣卫团团围困,哪里还能走脱。
甄应嘉夫妇脸色大变,双腿酥软,不知道又有什么祸事降临。
只见锦衣卫中走出一人,正是金陵锦衣卫主官王彰江。
甄应嘉战战兢兢问道: “王大人,这又是何意?”
王彰江冷冷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予以回应。
举起手中的黄缎卷轴,厉声说道: “神京快马急送,圣上谕旨,甄家老小跪迎听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