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请将海贸商税归於少府!”
刘屈氂冷不丁冒出一句,将朝堂上热火朝天的讨论瞬间扑灭,方才还想着如何扩大海贸,於国於家,都要挣个盆满钵满,记法可谓锱铢必较,恨不得将每一处细节都打磨到完整。
但这话一出,是要连着盘子端走。海贸中卖货钱第一重,紧跟着第二重的就是商税,在有些时候,商税甚至比卖货挣得钱还要重!
卖货最基本还要产出货,安息国再让人眼红也能说占个好地利找补,商税却是真连力也不用费的聚宝盆,
这口最大最圆的聚宝盆,怎麽都该归大汉司农,刘屈氂一开口就要全揽过去。
群臣惊惶在那儿,方才的喜色还凝在面上,一时不知此是少府意丶还是陛下意,亦或是兼而有之。
“朕不是说过,朕来想办法,你何故还要在此公堂说出私家事,惶怖人心?”
刘据说得慢,听不出是在训,还是在呵,一个字一个字就如人蔘果般,落在地上就掉没了,任群臣想睁大眼睛寻个突破口,却怎麽也看不真切。
旁人不知何意,连刘屈氂都不知陛下何意,
办法?哪有办法啊!
陛下的办法,无非是拖,至於能拖到何时,谁也不知道。
“陛下!”刘屈氂这一声唤得委屈,颇有孤臣之意,“陛下之语,臣不敢苟同。少府为九卿之一,是明立的汉臣,此天下是陛下的,臣既是汉臣,又是陛下的家臣,此事两不耽搁。
少府凋敝,寸金难有,就连寻常百姓家都有个积年粮,煌煌天子家,却颗粒无收!臣敢犯天颜也不怕得罪人,就是想奏明此事。
臣所言收拢商税,也并非胡说,臣算过,只需三成,少府便可重新积存!”
刘屈氂所言,俱是义正守国之言,呵得朝堂三翻五震。霍光望向刘屈氂,眼露赞赏,本想借他口瞧一瞧朝堂,却没想到做得如此漂亮,
不仅做到了霍光所想,甚至,远远超出霍光的预料。
实则,刘屈氂一点演的成分都没有,皆是真情实感,陛下一直不重少府,少府的开支又横在那,刘屈氂是真着急,连觉都睡不踏实,总能梦到因没钱,後宫皇廷俱是被解散,每每被惊醒,他都立誓,绝不可置於此境地。
皇帝断不会被逼入此竟绝境,但那是旁得皇帝不会,碰上陛下这位公大於私的圣主,刘屈氂不好乾啊~
良久,才有官员怔怔开口,为前三辅大员之一的卜式,其人羊倌出身,为国捐献不计其数,他行礼激昂道,
“少府所言极是,皇帝无私事,陛下的难处也是天下的难处...若不是少府言明,臣等还不知原来已如此窘迫。陛下勤俭,却也太不爱惜龙体了,本应早早就操持起的皇陵,现在都还没见个眉目....臣心痛矣。”
奏罢,卜式暗下决心,非要拢出家财,把陛下的皇陵操持出来,能建一点就算一点,总比现在一点不动强,就算以後自己支不住了,也不能让皇陵半拉的在那杵着,建完是早晚的事。
其馀官员与卜式表情大差不差,面露愧色,
他们丝毫不怀疑少府早空了,刘屈氂平素为人得体,说话都是不疾不徐,同僚多年,从没见过他今日这般如逼急的兔子,再者,陛下的皇陵确实迟迟为起,本以为是因为什麽,没成想就是因黄白之物。
少府是极特殊的官署,既是外廷丶又是内宫,因专制为家天下,一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若不是皇族,少府就是家中管事,可成了皇家,便叫了少府,
因少府内外兼具的特殊性,外臣们对少府有没有钱也不知道,谁敢瞧皇帝的口袋?
今日刘屈氂一发,群臣这才惊惧,
少府空了!
桑弘羊两撇胡子颤抖,竟少见的与卜式想法相同,
“唉~”刘据喟然长叹,“知你是为朕好,可你真是太急了。”
刘屈氂低头:“微臣也是没办法。”
一阵大起大落,先有海贸之喜,後有少府之忧,一下一下地把众人的心扯到天上,又摔在地上。
众人各有想法,
少府是决不能枯的,内廷就是皇城的龙骨架,这一倒,连带着人心就都倒了。可,取三成商税用在少府,是不是又太多?现在就算是城西门的老瞽夫都能瞧出海贸日进斗金,将来定会一发不可收拾,三成就永远都是三成,
这大概不是分出司空署本应有的商税,而是司农署分出应得的后,少府再拿三成,那...还剩什麽了?
转念又一想,陛下没对不起过群臣,非但没对不住,还是群臣依着陛下这棵参天大树,大家伙都得了许多好处,朝上少有两朝老臣,大多是本朝简选的官员,尽管只当过刘据的臣子,但众人也都有共识,再没有比陛下更好的皇帝了,
陛下手下做事,才是最舒服的。
不能说,日子一天天好了,反把操持付出的君父忘了。
殊途同归,各有各的想法,可解决的法子就那麽一个,
又想助陛下摆脱少府空虚,又不想付出太多的商税给少府,
还能有什麽招?
上献吧!
但上献的话,寻常官员没资格说,除非他们也私人名义上献,但私人献的再多也不够填,要想解决问题,还要大司农发力,只几个腾挪功夫,无数视线或重或轻的,都放在了大司农身上。
金日磾在想什麽呢?
身为大司农,在少府一事上,他肯定比其他官员见解深刻。
少府没有固定收入来源,不是刘据的问题,而是刘彻的问题。
金日磾手里拿着账本,能不知道国家财政的重头是什麽吗?
无非是老三样。
铸钱,冶铁,煮盐。
这三样,大司农是握着百分之百,本属少府那块的,被刘彻挪到大司农署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再从大司农署挪出一部分税分给少府,是几乎不可能的,
并不是说,一句话分出几成几成税给少府,然後大司农署的官员出一部分搬到少府此事就成了。官职高屋建瓴,鸟巢搭架,如今新朝又多了那麽多的项目,达成了一种平衡,
现在再一摘掉,无异於在搭好的积木之间又撤出一层,最後的结果,只落个上下皆倒。
霍光眉头微皱,他算是寥寥几个没看金日磾的,群臣想得什麽,霍光门清,上献可以,但不是这个献法,更没有说让大司农署掏钱的道理。
正欲开口,将风向扯一扯,王温舒如老狗闻味,率先开口向金日磾发难,
“大司农,司农署为国用,少府为君用,君国一体,没有君何有国,何以大司农署吃得饱饱 ,日进斗金,却让君之库如此乾瘪,
要臣说,充实少府易,不必再大费周章取商税,直接从大司农署每年转出就是。”
王温舒转投刘彻府内,消停了一阵,今儿又来劲了,但他自觉来劲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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