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就問問。”袁威宏回得輕描淡寫。
可方子業哪能不懂袁威宏,很快從等電梯處走向了樓梯間,細聲回道:“師父,那要不我去給小韓提議一下,再給她降點工資?”
袁威宏大小算個老闆了,下面拖了一大堆的人,他與鄧勇這樣不懂科研的老闆又不同。
現在,袁威宏應該也是想請個科研助理了,而他出手又不好太寒磣。
方子業與袁威宏同屬一個團隊,以後兩個科研助理必然會接觸,如果袁威宏給的錢還不如方子業,對方子業對袁威宏都不太好。
“算了,你師父也還沒有你想的那麼窮。”袁威宏知道方子業猜到了他的心思。
之前找科研助理只是一個預想,但這一次的骨科年會,讓袁威宏意識到,自己目前必須要有一個專職的科研助理了。
提到這個,方子業謹慎思考了一下,才道:“師父,您要不幫着給鄧老師打個電話?”
“其實,我們大團隊,再給李源培配一個人是比較妥當的,不然他每件事情都要自己細節化,很耽誤時間。”
“可源培自己的資歷不夠,鄧老師對這方面沒有敏感度。不如以他的名義給李源培分派一個人。”
袁威宏當即打斷:“不是鄧老師沒有這方面的敏感度,是他不方便配一個助理!”
方子業瞬間啞然。
也是,以鄧勇的脾氣和行事風格,有些事情的確不適合被其他人知道他在做什麼,否則就是給自己埋下的刺。
鄧勇的脾性,再怎麼洗本質上就是葷素不忌,上不得正式的檯面。
“那就算了吧,師父,當我沒提這事兒。”方子業說。
袁威宏道:“你能體諒同學是好事,可想要單純以行政和管理的方式在科室裡立足,李源培就必須要闖過去。”
“專科科室的專職行政,所有的醫院都從未出現過,他要開此先河,就必然要有自己獨特的能力和魅力才能正規化。”
“這不是靠誰體諒就能做的事。”
“哪個吃第一口螃蟹的人不需要吃苦和冒險?”
袁威宏接着又問:“對了,你那個化療的臨牀試驗,一期的部分數據應該開始蒐集了啊?”
“怎麼樣咯?”
方子業道:“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完美,但好用。”
微循環化療方案第一週化療期後的一月數據與傳統化療的對比數據出來了。
肯定達不到理想的狀態,可也將傳統的全身化療方案踩在了腳底板摩擦了。
全身的副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一點,就可以讓方子業高調宣佈這是跨時代的“化療革命”!
只是吧,畢竟一期臨牀試驗的化療藥物濃度沒有達到最理想的狀態,所以療效的預期,達不到理論中的那麼完美。
只是比傳統的化療效果好了數倍。
理論上,則是可以通過化療,達到臨牀治癒效果。
“那也可以了,科研嘛,就是一步一步往前推進的,即便走了捷徑,也不要想着一步登天。”
“更何況,傳統的化療是廣譜靶點,並非特異性靶點,因此想要達到最理想的狀態,還是要依靠新藥物的研發。”袁威宏回道。
“嗯,是的師父。”
“從60分到95分依靠努力肯定可以達成,但要從95分到100分,肯定需要天賦和機緣。”
“我們做的只是努力。新藥研發才最終定格的天賦,也是機緣。”方子業說完,又道。
“就不知道,師父您目前承擔的糖代謝相關的基礎科研,可以提升的天賦到底能到96還是97。”
傳統化療的療效可以有60分的話,那麼通過改良傳統化療,建立微循環化療方案,最後理論上可以達到90分以上的成績。
想要到一百分,應該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真的出現了靶向藥物,再結合傳統化療,也不可能到100分,只能是無限地去逼近這樣的理想狀態。
袁威宏即便是在骨腫瘤的糖代謝中,有重大突破,也沒辦法將腫瘤的治療最終療效達到99分。
這種客觀現實必須認定。
但能夠達到95分以上的治療效果,就已經是當前幾十年甚至百年來,骨腫瘤治療可以達到的上限,可以爲骨腫瘤的病人,帶來救贖一般的期待。
“不說了,聽你畫的餅,我都開始慷慨激昂了。”
“你是搞醫學的,又不是搞煽風點火的。”
“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吧,我這邊,暫時不用你操心太多的。一切都精進得比較平穩。”袁威宏道。
“好的師父,那我先上樓去了。”方子業掛斷電話,從樓梯步道中走出。
新規劃的骨科實驗室在二十三樓,爲了保護好自己的關節,方子業是不會選擇爬樓梯上去的。
……
二十三樓都是骨科的實驗室,創傷外科有自己單獨的實驗分部,佔據了三間實驗室。
其中,鄧勇負責一間,韓元曉負責一間,袁威宏負責一間。
綜合實驗室裡有很多辦公室以及操作間,袁威宏所在的實驗室,有方子業單獨的辦公間。
雖然面積不大,卻也是方子業獨有的辦公間。
現在,方子業任的,就是袁威宏所在辦公室的副主任。
實驗室裡還有其他人,但方子業並未去會議室,而是徑直趕向自己辦公室,關上門後,方子業就先提着花灑給窗臺前的綠蘿以及蘭花草灑了點水。
一邊看着掛鐘,還逗了逗綠蘿的肥葉,直到六點三十五左右,方子業纔去洗手,一邊等着外賣,一邊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下午七點整,方子業準時拉起了微信討論組的視頻羣聊。
蘭天羅、揭翰、洛聽竹等人紛紛上線。
方子業笑了笑道:“可以啊,每個人都有自己提神的東西。”
“不過聽竹,你是認真的嘛?右手咖啡左手奶茶!”
方子業緊接着又改了語氣:“你那裡還有人啊?”
“嗯,陳希薟在這邊玩?奶茶也是她帶來的。”
“目前,陳廣白醫生在我們療養院裡辦公,他沒有自己的別墅,還住宿舍裡呢!~”
“陳希薟來看陳醫生,他還有事,就臨時來我們這裡坐一坐。”洛聽竹回道。
陳廣白雖然是陳宋的兒子,但他的專業能力吧,畢竟耽擱了那麼久,着實距離想要單獨擁有一套別墅差了點意思。
陳宋可以欣賞吳軒奇給吳軒奇準備一套別墅,但陳廣白是陳宋的兒子,反倒是不好這麼搞。
“你相信陳醫生會住公共宿舍麼?山腳下不知道哪一套別墅就被他買過去了!~”方子業笑着道。
廖鎵砸了砸自己的鼠標:“我記得我們是要開視頻會議,不是‘膩歪虐狗會議’吧?”
“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洛聽竹聽了,如今也不害羞了,大大方方地回道:“廖教授,開會也要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啊,上來就開始彙報,都不在狀態。”
“不過廖教授您實在着急的話,就由你先展示數據?”
廖鎵也有些不給面子地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參會的這麼多人,除了你們兩個之外,其他人都是單身狗。”
“還是注意點。”廖鎵對這個身份非常敏感。
劉果雖是團隊成員,但不負責臨牀試驗試點的駐守與數據蒐集,自然今天沒有參會。
蘭天羅家的童話,揭翰的女朋友黃杉,那肯定也不會出現在視頻會議裡。
“行,既然廖哥你催的話,那我們就正式開始吧。”
“廖哥,你資歷相對最大,你開個頭吧。”方子業道。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轉TX會議吧!這裡投不了屏,我展示不了數據。”
“今天有得忙,沒有凌晨一點我們都睡不了,別閒聊耽誤太多的時間。”
“會議廳我已經建好了,你們直接複製過來。”廖鎵建議得乾脆果斷。
五分鐘後,廖鎵道。
“根據我搜集的京都幾家試點醫院的數據,第一週參試人員化療後的一月預後轉歸複查數據已經調取完畢了。”
“整體的化療質量還不錯,但也有一個變量因素。比如說京都人民醫院參試人員3號,她的化療效果與正常化療效果對比,僅有1.5倍差異。”
“我聯繫了治療團隊,我們再一次細緻的與病理科對接過,再次對病理切片進行了五次評審診斷,結果依舊還是支持骨肉瘤的診斷。”
“診斷沒有錯,化療方案也是標準化的,以下是京都人民醫院根據化療方案自行擬定的化療標準,劑量、種類等都沒有任何問題。”
“但效果,比起同組、同科室、同診斷的其他患者,都出現了斷崖式的特例,僅比傳統化療的療效,有百分之五十的提升,我們要對這個特異性的數據進行整理分析……”
“對於這個數據,我與治療團隊組,還有京都人民醫院的教授們,作了以下分析——”廖鎵開始詳細地彙報。
做學術和做科研,就應該是做學術和做科研的樣子,具體到細節,甚至具體到每一個數據,去分析對比,而不是侃侃而談。
這些細微到讓人腦殼痛的數據,就是方子業等人要處理的問題點,複雜且繁冗……
時間慢慢推進,十一點四十分。
聶明賢彙報和分析完自己的數據後,開始拍了拍腦殼。
長舒了一口氣,建議道:“我們還是對於數據彙報和特例分析預想太過於樂觀了。”
“今天最多再彙報和討論一組,不能再搞多了,否則腦殼會炸掉的。”
將近五個小時時間,預想的應該是至少完成五個人的彙報,可事實結果就是,就廖鎵和聶明賢兩人的數據搞完,大家都覺得有些吃力。
中場歇息的時候,洛聽竹那邊傳來聲音:“洛卷卷,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和一羣糙漢子一起那麼拼幹嘛?睡個美容覺不香麼?”
洛聽竹摘下耳機,起身去送。
方子業看了看右下角的時間,便道:“要不今天就先到這裡吧,臨牀試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們不能爲了追求進度,就什麼都不管了。”
“也別再提一組了,明天我們再上線,繼續由我來彙報數據。”
會議開始之前,催大家快開始的廖鎵也點頭:“我覺得也可以推遲一點。”
“這幾天整理和討論這些數據,頭都快炸了,不能太操之過急。”
聶明賢等人沒有表態,意思就是,要熬也可以熬,不熬的話,他們都更傾向於去休息。
做科研需要有苦行僧一般的意志,並不代表要像苦行僧一樣鞭笞自己的肉體。
“那就休息吧。”
“別把腦子搞壞搞僵了,明天大家都多睡一會兒,我們下午纔開始。”
“我明天在科室裡還有事情要盤。”方子業說。
其他人也沒有覺得方子業矯情。
其實,在坐的衆人,年紀都不大,以前就只是覺得突破了下級醫師的階段,就會變得很清閒。
方子業是與大家年紀相近的人,等看到了方子業越來越忙,各種雜事雜糅得讓方子業都有些精疲力盡後,他們才知道,其實過了下級醫生的階段,也不可能清閒。
反而各種俗事一大堆,而且這些事,已經是方子業被優待過了,沒有那麼多的行政任務、無關會議的煩擾!
“嗯,那就先這樣吧。”
“我明天也要參加臨牀區血管外科組的病例討論,看看下週的手術要怎麼做,還要收哪個病人。”聶明賢也開始吐槽。
廖鎵根本不慣着他:“兩位繁忙的大佬,請滾出清閒閒聊直播間!~”
洛聽竹這會兒剛送人回,聽到廖鎵罵人,戴上耳機後問:“什麼情況啊?怎麼廖教授又生氣了?”
廖鎵道:“聽竹,你問問天羅和揭翰,剛剛是不是兩個人在這裡裝.逼了?”
“我沒有造謠和誹謗吧?”
蘭天羅和揭翰二人同時點了點頭,蘭天羅道:“剛剛師兄和聶明賢大哥,都裝、逼了。而且還挺嚴重那種。”
蘭天羅說完,方子業與聶明賢兩位參會者就被廖鎵這個組織人員踢出了會議室……
兩人都離開後,廖鎵才穩了穩自己的情緒,開口道:“方子業與聶明賢兩個人的臨牀任務也不小,我們以後開會的時候,還是要更加註重一下時間節奏。”
“科研時間線可以拉長,但不能影響到他們的臨牀手術。”
廖鎵說完後,又解釋道:“我不是說你們幾個也和我一樣清閒,做不了事情,而是客觀分析,你們心裡不要有想法啊?”
蘭天羅搖頭道:“廖大哥,當然不會。”
“什麼年紀做什麼年紀該做能做的事情,我們目前能夠在科研領域縱向深入到如此程度,就已經遠超同齡人了。”
“聶明賢大哥一直都深耕臨牀,科研天賦也還不錯。”
“除了我師兄這樣不講道理的變態,誰能夠在這般年紀同時雙邊開花?”
“吳軒奇大哥也快三十六歲了,如今不還是多在臨牀待着麼?”
“能先做好一頭,纔是正常人。”
廖鎵聽完這話,非常受用:“謝謝你們可以這麼安慰我哈,不過我的短板我非常清楚,我已經很多年沒進過臨牀了,估計這輩子都再進不去。”
“我自己也沒這方面的打算,行吧,收隊吧。”
“你們的未來很坦蕩,年紀也都還小,爭取加油。權衡好利弊,做到不後悔。”
廖鎵說到這,又眯了眯眼睛道:“其實我也沒有後悔。”
“廖大哥,能做到你這一步,還有什麼可以後悔的呀?多舒服啊。”蘭天羅道。
廖鎵瞥了一眼蘭天羅:“你要是不造的話,你現在的收入和經濟積累,比我肯定更厚一些。”
“年薪千萬以上你都不看一眼……”
蘭天羅只陪笑,也沒後悔。
……
翌日,雖然是週日,可方子業依舊很早就起牀了。
習慣晨起跑步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最近的科室很忙,還有一大堆任務要做,方子業也得去承擔起自己職責內的義務。
坐在老地方吃着熱乾麪時,方子業認真地翻看了昨天就做好的今日規劃。
第一點就寫明瞭劉煌龍的岳父。
第二點則寫着劉高波複查。
……
闭上手机屏幕后,方子业继续大口吃麺。
来到科室里后,方子业就第一时间穿上了白大褂,准备接受计划中的任务摧残。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在早上的七点四十分,都不到工作日正常交班的点,烧伤科的腾元贞教授却突然造访。
方子业与其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迎面相对。
方子业整理衣领的手僵在半空,正犹豫着该怎么打招呼的时候。
腾元贞教授先伸出了右手:“方教授,方便聊一聊么? ”
腾元贞的资历很老,只是比董耀辉老教授年轻几岁,目前已经接近退休,是医院里的老前辈。
方子业也伸手与之对握,道:“腾教授,您要我做的事情,我真做不来,也做不到。 您可能是找错人了。 ”
腾元贞愣神稍纵即逝:“我来找你问问我们烧伤科到底该怎么发展,怎么找错人呢? ”
“上次我来闹过后,回去也与院领导层还有一些老朋友商量了许久。”
“最后还是来决定,问问方教授你,对于我们这样的传统科室的未来发展,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我问了很多人,方教授不妨就当我现在是没办法情况下的死马当活马医,给我一点时间?”
“我保证不打扰到你的其他正常工作! ~“腾元贞这一次的态度诚恳。
方子业听完暗中无形中揪了一口气,鼻腔忽然略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