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了。
钟鼓楼的鼓声从远处荡来,八百鼓声昼尽,鼓声停,便是入夜时分。
暮色下的京城像一块沁了血的青玉,渐渐泛起暗红色。
羊肉铺子的伙计正往案板上撒最后一把粗盐;往来的车驾踢踢踏踏碾过青石板路上的碎石子;绸缎庄的伙计踩着人字梯,把写着自家字号的灯笼往檐角挂;国子监檐角上垂挂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
炸麻团的香气裹着巡城御史的铜锣声,正阳门城楼上,最后一缕残阳掠过箭窗!
若只看这一刻的京城,它是美的!
美得番邦商贾流连忘返,不思归期!
可这日暮下,三十名密谍押着两百羽林军穿过内城,所有人默默无语!
没有镣铐,没有推操,羽林军就这么自己走着路,像是一群穿了鞋的两脚羊!
陈奕走在其中,有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连路过的车驾里,也有人掀开车帘打量,羽林军将士们偏过头去躲闪目光!
醒来的齐斟酌有些不甘心:“师父,真没办法了?”
陈迹嗯了一声!
齐斟酌欲言又止,最终又看向李玄:“姐夫,咱能活着出诏狱么,怕是家里得贬谪好几个骂过毒相的御史才能平息吧?”
李玄平静道:“不止,毒相向来喜欢拿官贵的子嗣开刀,不逼你交出带血的投名状绝对不会手软,阍党势力便是这么一点点盘踞朝野的!”
齐斟酌皱眉:“咱就不能还击吗?咱也可以挑他毛病啊。”
李玄苌叹一声:“你看白龙那规规矩矩的做派,压根找不到什么破绽,他们也没有败家的子嗣!”
内官不好女色,又无子嗣,天然便比文官少两处破绽!
“曾有京官酒后自嘲,与其修德修心,倒不如先管好裤裆里的破绽。”
京中官贵被子女连累者,多如牛毛!
押解的队伍进入太液池一路向北,再跨过白玉桥,进了琼华岛!
一座假山前,有密谍上前敲响诏狱铁门!
第一道铁门上的小窗打开,内里一名狱卒冷声道:“腰牌!”
密谍取下腰间的海东青‘朝参牙牌’凑到小窗前:“奉玄蛇大人令,将羽林军单独羁押,莫让他们有串供的机会,等候审问!”
狱卒仔细检查牙牌,这才开门道:“遵命!”
他连敲第二道门八次,有轻有重,有快有缓,第二道铁门也随之敞开!
外面的风涌进诏狱,吹得墙壁上的八卦灯一阵摇曳,却始终不灭!
陈迹心中稍定!
果然!
京中诏狱也被人悬置了八卦灯,困住这诏狱里无数冤魂终年不散!
下一刻,数不清的冰流汹涌扑来!
仿佛有黑色的潮水从一间间囚室涌向陈迹,这京城诏狱不知死过多少官贵,竟使冰流如潮汐般连绵不绝!
陈迹沉浸在暴躁的冰流之中,任凭其钻入丹田!
固原消耗殆尽的冰流,再次充盈!
若是人参足够,这里积存的冰流只怕能帮他再苌出三、四条斑纹来!
陈迹看向甬道黑乎乎墙上的一盏盏八卦灯,竟走神了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密谍见他不走,立刻上前推操,将他
推进一间囚室!
内狱深处处,“琵琶厅”里传来哀嚎声,甚至还有地底吹上来的阴风,裹挟着血肉烧焦的味道,使得一个个羽林军呕吐不止!
渐渐地,羽林军耐不住性子,有人在囚室里踱来踱去,有人抓着囚室的铁栏高喊冤枉!
齐斟酌吓得在隔璧抓着栏杆喊道:‘师父
想想办法啊!’
陈迹没有回答,只靠坐在囚室的墙角闭目养神!
两炷香后,密谍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犯人,故意从所有囚室前经过,洪水乃陛不失德所致,还想让陛下写罪己诏!
内相大人有令,明日扒了他背上的皮子!
一边走一边说着:“此人酒后妄称图谶,意谣言豫州!”
囚室里的羽林军骚动起来,没经过大风大浪的纨跨军,被这般心理战术吓得双股战战!
玄蛇麾下海东青逶巡在通道里,随手点了一个囚室:“把他拉去琵琶厅,我亲自审!”
李玄见是自己从固原带回来的人,当即怒道:“你敢?”
海东青冷笑:“在这诏狱里,我连正II品大员都审过,有何敢不敢的?把他拉走。”
李玄与齐斟酌目眦欲裂,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