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拱手行礼: “受教。”
此时,阁老们早已上了轿子,各自归家。
张拙的家丁和轿子也等在远处,所有人皆前呼后拥。唯独小满孤零零的抱着乌云,牵着枣枣,蹲在远处打盹。
可陈迹目光从小满身上挪开,看向午门外另一人。
张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龙一袭白衣如雪,戴着龙纹面具站立在午门之外,对陈迹和张拙遥遥拱了拱手。
白龙?还是冯先生?
张拙不愿与白龙有瓜葛,低声对陈迹说道:“明日吏部衙门等你,别忘了带你户籍文书过来,领走你的敕书和印信,这一步叫‘堂参’,然后再去都察院领一本《须知册》,这才能去羽林军都督府。”
陈迹与其道别: “知晓了,张大人早些休息。”
待张拙离去,陈迹径直朝白龙走去,拱手道:“今日下午,多谢白龙大人出手相救。”
白龙笑着回答道: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此时此刻,陈迹笃定眼前白龙已不是下午那位了。
声音一样、身形一样、身高一样,可白龙下午并没有救过他,只是帮他去了景阳宫,见了白鲤一面。
而眼前这位白龙,甚至还没来得及与冯先生交接此事。
可声音、身形、身高为何都一样呢?陈迹目光慢慢挪到那张龙纹面具上,难道是此物使然?
冯先生是厌胜之术所控傀儡吗?
绝不是。
仁寿宫中一切术法皆被至高皇权压制,厌胜之术无从施展,所以冯先生就是冯先生,并非傀儡。
那眼前这位白龙又是谁?白龙这副面具下,到底藏着几个人?
若不是打不过,陈迹很想揭开那副面具看看面具底下的模样。
陈迹还想再试探几句,可白龙今日似乎不愿与他多谈,挥挥手道: “我今日还要值守宫禁,你若无事便早些归家吧。”
陈迹行礼: “是。”
他转身来到小满面前: “走了,回家。”
小满迷茫的抬起头,见是陈迹,顿时惊喜道:“公子你总算出来了,怎么样,正六品的官职有着落了吗?”
陈迹低声说了几句。
小满抱着乌云忿忿不平道: “凭什么啊,答应好的事怎么能不算数呢!”
乌云喵了一声: “就是!”
白龙站在午门前,静静看着陈迹牵着枣枣走进京城的黑夜,而后转身朝宫城西侧的太液池走去。
太液池分为北海、中海、南海,当中又有万岁山与琼华岛、紫光阁,早些年为操练水师之处,而今这偌大的太液池已经成了宫禁之地,只有朝廷重大仪式才会允许外人朝臣进出。
白龙负手,一路从南走到北,跨过白玉桥,来到琼华岛。
进了岛内,来到一处假山后,敲响一扇厚重铁
门。
铁门缓缓打开,内里坐着一名密谍,而密谍身后还有一扇更大更重的铁门。
密谍看了一眼白龙: “腰牌。”
这诏狱,只认腰牌不认人,便是上三位生肖来了也不行。
却见白龙从袖中掏出一块象牙腰牌,腰牌上空无一字,只有三个卦象:死门、惊门、伤门,三凶门。
密谍见了腰牌,当即毕恭毕敬的敲响第二道门,有轻有重,有快有缓,合计八下。
诏狱第二道铁门缓缓打开。
密谍侧过身: “大人请,囚鼠大人去了洛城,还没回来。”
白龙踏着石阶往下走去,这京城诏狱倒是比其他地方好很多,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墙壁上一盏盏八卦灯长明。
唯有阴风阵阵使人有些汗毛耸立。
白龙穿过长长的甬道,期间有百余名密谍值守,没一人偷懒。
走到最深处,他挥散了附近的密谍。
一间单独的囚室内,冯先生正一袭白色囚服,坐在一盏孤灯下翻书。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陈迹那小子怀疑你了吗?”
白龙嗯了一声。
冯先生笑吟吟道: “那小子机警的很,你可得小心些。”
白龙平静道: “关在此处,住得惯?”
冯先生浑不在意: “无妨,这么多年了,一天都没休息过。如今忙里偷闲,看看书,写写字,也算人生幸事。”
白龙忽然问道: “你会死么?”
冯先生挑挑眉毛,随手摘掉自己脑袋拿在手里,左手换到右手,笑容犹在: “你是说这样?”
说罢,他将脑袋放回脖子上,朗声笑道: “小把戏,见笑了。”
白龙又问道: “假死之后去哪?”
冯先生来到铁栏边缘,笑着说道: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远到梦里都飞不回来。但重逢之时,便是再造乾坤之日。相信我,那一天不会很远。”
白龙沉默许久: “保重。”
冯先生朗声大笑: “我不必保重,要保重的是你们啊,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白龙转身往外走去,冯先生站在铁栏内,目送他背影越走越远。
戏台上有规矩。
台上有两门,左门为“出将”,右门为“入相”。戏子从‘出将’登了台,仿佛上了战场;演完从‘入相’退场,宛如凯旋的功臣。
而此时,冯先生看着白龙的背影,就像是目送对方进了那道名为“出将”的门,从此登上戏台。至于能不能凯旋,他也不知道。
铁门轰隆隆关上的声响从漫长甬道传来,冯先生平静地转身坐回那盏孤灯下,拾起书卷。
戏中悲欢在,独我不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