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抹泪:
“好!去吧,孩子。”
欧阳戎转过头,朝芸娘道:
“把傍晚寺里送来的僧衣,和我包袱一起拿来。”
他又朝阿青道:
“阿青去收拾行李,我随你一起过去,有些话和你说……”
阿青立即站起身,去往房间。
芸娘闻言一愣,站起身,两手有些无措的抓起围裙:
“现在就走吗,要不等明日再下山。”
她有些关心的看了眼外面:
“外面还在下雨哩,好像一时半会歇不了,雨天山路不好走……”
柳母望了眼芸娘。
后者立即合上嘴,低头去取欧阳戎的行李。
欧阳戎去了阿青房间,似是帮她收拾东西。
桌前只剩下老妇人,浑浊眼睛盯着炽热的炭火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芸娘最先返回,拎着一只小包袱,与一叠藏蓝僧衣。
小包袱很轻,看外形似乎里面装有一份卷轴,没有其它衣物……芸娘好奇侧目。
约莫一炷香后,
欧阳戎与阿青一前一后返回主屋。
欧阳戎将手提的碎花包袱,交还阿青。
柳母、芸娘看见,阿青抱着包袱,小脸严肃,直直看着前方欧阳戎的背影。
她右手裙袖下隐隐藏着一只小拳头,紧紧攥握。
芸娘看了看碎花小包袱,上前询问: “只有小姑的行李吗,小姑给檀郎缝的那几件儒衫呢?”
阿青没有看她,摇了摇头。
芸娘与柳母循着阿青的目光看去。
发现欧阳戎已行至桌边,背对众人,从自己包袱中取出一份卷轴,摊开在桌上。
“珑玲——————”
儒衫青年单手拔下发冠上的白簪子,放入画中。
又接连取下腰间裙刀、玉佩,还有怀中的龙虎丹盒等物,一齐放入画中。
接着,开始脱下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也是一样,装入画中。
欧阳戎黑发披散,换上了藏蓝僧衣,伸手从卷轴中掏出一物,放置在桌面上。
他重新把卷轴塞入怀中,转过身来。
欧阳戎单手抚摸桌上那物,一脸平静的问阿青:
“东西呢?”
阿青右手伸出袖口,小拳头紧攥着什么。
他说:
“摔了。”
阿青右手一翻,拳头松开,一物笔直坠地。
芸娘与柳母眼神好奇,看见此物似是一块紫色玉石,隐隐有些熟悉。
噼啪———!
一声脆响,紫玉摔的粉碎。
众目睽睽下,四分五裂的碎玉,紫色渐渐
褪去,还原为原有的乳白玉色。
“这、这是……”
芸娘与柳母对视一眼,恍然想到了什么。
她们与阿青一样,眼神齐刷刷的望向桌边换上僧衣的青年。
他已拿起手边的青铜狐具,低头戴在脸上,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下一霎那,桌边的欧阳戎消失不见。
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木讷青年,身着同一件僧衣,但那张木讷的消瘦脸庞却令三女无比熟悉。
“阿山”偏头,看了眼她们。
阿青忽然喊道: “阿兄。”
柳母、芸娘不受控制的往前迈步,走了两步,接连顿住。
她们停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默契的没再上前。
木讷青年低头走向阿青,接过了她怀中包袱,来到少女的身后立定。
似是等待起来。
屋内悄然无声,众人屏气凝神。
“阿山”低头。
阿青站在最前面,眼睛盯着前方紧闭的木
门。
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
整个屋子依旧悄然无声,只有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烈。
今夜是一场大雨。
屋中央的火炭烧的正红,缓缓留下层层余灰,覆盖在表面,遮掩火红炭身。
“哐当————!”
院内陡然一阵夜风刮来,撞开了原本紧闭的门扉。
汹涌山风带着斜雨闯入屋中。
原被炭火烤得暖和的屋子陡然凉飕飕起来。
四人衣袖飘舞,盘中木炭褪去“灰衣”,红如烙铁。
离门最近的芸娘,下意识上前一步,就要掩门。
身子却在门前停顿。
门外缓缓走来一道高大的金发身影。
她迈入屋内,碧眸环视众人。
视线落在瘦竹竿少女的身上。
用独属于混血胡姬的生硬雅言问:
“是你摔玉,找本座?”
阿青胆大的仰头直视着这位神女般的人物。
外面明明风雨交加,她浑身上下的古制裙裳却未沾一滴雨水。
阿青用力点头:
“嗯!可以喊我阿青,我、我也要当越女!”
雪中烛无视众人,一字一句的问她:
“为何回心转意。”
阿青吸了吸鼻子,突然转头,朝柳母泣声:
“阿娘,我才不嫁人,也不拖累家里,我、我也给阿兄找份活计。”
雪中烛眸光转移,依次从苍发老妇人、盘发围裙小娘,还有僧衣木讷青年身上扫过。
瘦竹竿少女与木讷青年的额头都绣有一个“越”字,贱籍标志,来自已经倒闭的柳家古越剑铺。
阿青怯怯弱弱的问:
“神女,我是拜您为师吗?也能修道逍遥吗?”
曾主动留下紫玉的雪中烛,此刻却有些沉默。
她咬字生硬的问:
“可得一份逍遥,但要想好了,拜本座为师,从今往后你就是女君殿的人,以后会摘牌成新女君,从此,山下的婚约契书等羁绊皆要斩断,不许任性妄为。”
雪中烛看见面前少女似是回首,望了眼低埋着头的木讷兄长。
她浅浅一笑,深深点头:
“好嘞!”
雪中烛冷淡脸色缓和了些,准备转身:
“走,山下不宜久留。”
阿青刚迈一步,似是想起什么:
“等等神女……”
雪中烛打断: “你叫本座什么?”
“师……师尊。”
雪中烛轻轻颔首:
“本座是云梦剑泽女君殿首席女君,本宗放眼天下,是何等存在,你会就知道的。”
“哦哦。”
阿青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后有些大胆的攥住高大金发胡姬的袖口,眼神祈求:
“徒儿想请求师尊一事,能否带上我阿兄一起。”
雪中烛冷漠摇头。
阿青哭着脸摇头: “那、那我不去了,阿兄不去,我也不去。”
雪中烛眼睛直直盯着阿青:
“本宗只收女弟子,不可破例。”
阿青立即指着他:
“阿兄只是找份活计,再照顾下我,他干啥都行,做饭干杂活都会做,还认识几个字,只要有一份稳定工钱,就可以,不求多,我家阿兄可老实了……师尊,咱们剑泽这么厉害,这种小事都不能安排吗?”
雪中烛听着听着,微微蹙眉。
柳母、芸娘立即哭腔求情:
“神女开恩,给他一次机会吧,也让兄妹俩能有个照应。”
雪中烛终于正眼看了看木讷青年,扫视了下身上那件藏蓝僧衣。
她问:
“你此前做什么的?”
木讷青年不敢抬头看人,闷声答:
“敲钟报时,寺北钟鼓楼,晨昏敲钟一百零八下,警醒诸僧。”
雪中烛呢喃:
“敲钟人吗……敲钟……丰山有钟……霜降而鸣……正好……”
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忽道:
“抬起脸,让本座看看。”
木讷青年刚抬起脑袋,雪中烛陡然竖起剑指,直插他眉心处。
青年惊慌后仰,笨拙的摔倒在地。
雪中烛的剑指依旧到了他额头一厘处,没能躲过。
不过木讷青年似是反应过来,翻眼向上,望着悬在额心处的女子葱指。
她指肚隔空注入灵气,几乎是稍瞬即逝,便检查完毕,立即收手回袖。
没有一丝灵气波动。
雪中烛脸色寡淡,转身走人。
她也并不清楚,仅仅两息过后,某位倒地的木讷青年,体内丹田与奇经八脉上泛起的金光褪去,由虚返实……
“走吧。”
阿青立即走去,扶起木讷青年,跟在雪中烛身后,一起出门。
雪中烛重新取出一枚紫玉,往后一抛,落到芸娘怀中。
传来她的认真语气:
“云梦令不便再留,若遇难事,可再摔玉。”
芸娘低眉温顺: “是,神女。”
雪中烛大步出门,迈出门槛时,像是想起什么,随口一问:
“对了,你叫什么?”
阿青数女皆转头看向木讷青年。
“回大女君,俺叫阿良。”
话语微顿,他抬头看了眼雪中烛孤傲如天鹅的背影,一板一眼说:
“纯良的良。”
(第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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