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己就经历过权臣把持朝政的事情，他当然不愿意见儿子重蹈覆辙。</p>
可有皇后在就不一样了-一数十年风雨，一路行来，皇帝是完全相信，皇后能压住姜相不会如长孙无忌般膨胀把持朝政的。</p>
就像皇帝曾无数次感慨过的那样:如果当年母后(长孙皇后)在，他与舅舅必不会走到最后的情形。</p>
媚娘觉得掌下黑子膈着手掌心的不适。</p>
若弘儿这次真的去陛下跟前说了这些话，不光她，陛下也会极为失望吧。</p>
媚娘先收起无用的伤感失望情绪。</p>
她看着姜沃道："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弘儿真糊涂到去说了这话，陛下必要寻你探问情形。"</p>
"你要退。"</p>
"不要为自己分辩一句！"</p>
"甚至，宰辅的官位，都可以暂时不要。"</p>
姜沃刚要开口，媚娘就打断道："我知你是如何想的，这一年来我都看得明白:你觉得我与弘儿是亲母子，不要为了监国事闹僵，所以你凡事都在中间调和，你能挡住东宫的，就不让我出手。"</p>
"但这次不一样了。"</p>
"我要你保住自己。"</p>
这一个冬日虽然没有雪，但媚娘眼中却像是盛满了凛冬风雪："陛下数年病痛，多思多虑。我心中能拿定九成九陛下的心意--这件事，他不会怀疑你。但他到底是帝王，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就是臣子的万劫不复。"</p>
"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话！"</p>
媚娘完全不给姜沃开口的时间，而是直接截断道："你不要再只考虑我--如果你不是宰相，我在朝上是会艰难些。但也绝不会撑不下去。"</p>
媚娘抬眼，凤目里是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要信我。"</p>
不会让你退太久的。</p>
姜沃望了媚娘片刻，亦轻而坚定颔首："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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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后殿。</p>
皇帝头疼欲裂。</p>
他实在没想到，弘儿会在他跟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p>
太子竟然怀疑姜卿将来，甚至现在就在做'长孙太尉'。</p>
这一刻，李治望着眼前的儿子，心中是难以言说的伤痛与无能为力:他实想不到，弘儿对姜卿竟然生了这样深的忌讳，以姜卿之明晰善谋，哪怕此时未察觉，将来也一定是瞒不了她的。</p>
既如此，他想要安排的皇后坐镇姜卿辅佐的朝局，只怕再不能成了--</p>
储君这样忌讳，哪有臣子不惶恐，姜卿如何还能，还敢为朝堂尽全力？而她又会不会因为储君的猜忌，被逼无奈下真的生出为自保改换太子的心思？毕竟他还有李显李旦两位明显更亲近她的皇子。</p>
皇帝意识到，他对于身后朝局的安排，全盘乱掉了。</p>
人是没有前后眼的，皇帝并不确定自己寿数。故而这一年，他是真的在认真安排他万一驾崩后的朝局--毕竟去岁卢夫人和英国公接连病逝，皇帝也大病两场。</p>
他实没想到，太子会对姜卿深疑至此。</p>
若是他没有决断，或许会真的朝堂不稳，或是两败俱伤。</p>
太子见皇帝脸色很差，比以往还要差许多，不由有点惴惴道："父皇，儿子知道姜相多有神思巧计。她若是做个工部尚书，必是合衬。只是尚书左仆射，任总百司......"</p>
皇帝抬手打断："太子不必说了。"</p>
"朕会与姜卿深谈一番。"</p>
太子住口，又立了片刻，见父皇只是以手撑额，便道："若父皇没有旁的吩咐，儿子告退。"</p>
太子退到门口时，忽然听到父皇的声音。</p>
沉重而疲倦。</p>
"太子。"</p>
"朕有一道旨意，将来无论朕在否，你一定要遵从。"</p>
太子忙惶恐道："父皇勿做此不祥之语。父皇的吩咐，儿子谨遵无违。"</p>
皇帝倦然道："姜卿无家族子嗣，多年来于国有功。太子遵朕旨，永不得褫夺姜卿爵位，要保住他们一世的富贵。"顿了顿："尤其是平安。"</p>
太子应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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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召见姜沃这一日，罕见没有谜语人。</p>
他与姜沃谈起了东宫的忌讳。</p>
就在皇帝刚起了个头，就见姜沃起身道："陛下，不能令东宫安心，竟让东宫怀疑，臣有动摇储位之心。便是臣的过失。"</p>
"若臣为宰辅，太子殿下不安，朝堂不安。"</p>
她坦然道："陛下，臣引咎辞宰相之位。"</p>
皇帝心中不胜悲感，他忽然想起当年他为晋王时说的话："愿此后长久得姜卿之佐。"</p>
他低声道："姜卿，是朕负你。"</p>
姜沃摇头道："陛下没有负臣。这一路行来，臣深谢陛下的赏识。"</p>
她说的全然是肺腑之言--她与皇帝，认真算来，当真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这一路走来，她所有的功绩，皇帝皆以官职犒赏过了，并没有亏待她分毫。</p>
这真的就足够了。</p>
至于皇帝在太子和她之间，选择太子，这不是很正常吗？</p>
她在皇帝和皇后之间，还选择皇后呢。</p>
说来，她与皇帝，真是很奇特的一对君臣了。</p>
她说的情真意切，皇帝也体会的到，因而更加伤感。年岁越长，他越觉得皇位之上的孤冷。在之前那一年，他很想留住乳母卢夫人，想留住李勣大将军，想留住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人。</p>
可皆是事与愿违，阴阳永隔。</p>
而现在，活着的人他也没法子。他是亲手断送了跟姜沃之间除却君臣的那几分友情。</p>
"姜卿。"皇帝忽然道："你现在还是宰相。"</p>
"既如此，朕有大事不决者，当与宰相相商-一朕风疾难愈，太子年少仁弱，朕欲令皇后摄知朝堂国事如何？"</p>
皇帝，是真的对太子失望了。</p>
这一刻，姜沃忽然有种课间铃声终于敲响的奇异放松感。</p>
就像是上了一堂异常漫长的，需要她凝聚精神的两小时数学课。</p>
她心中有所激荡，语气却没有波动，只是沉静道："臣之所想一如从前，陛下之意便是臣之意。"</p>
与此同时，姜沃忽然听到系统里小爱同学的声音。</p>
她略有些惊讶:她凡是有正经事在做的时候，都是屏蔽系统提示音的，只有紧急的情况，小爱同学才会出声联系她。</p>
"姜老板，你自请不做宰相，是会从你之前达成的成就上掉下来的。"</p>
"系统会给予一定的警告惩罚一一惩罚一般跟你初始愿望相关，也就是跟你的体质相关。"</p>
姜沃在脑海里分神问了一句："我不是已经绑定皇后了吗？"那媚娘只要还在，体质应该不会掉才对。</p>
"是，不会真的掉落，但会有"暂时性惩罚。意在警示宿主。"</p>
"姜老板，花一千权力之筹可以免掉的，我替你免掉吧？"</p>
"一千？"</p>
太贵了。</p>
姜沃想了想："既然是暂时性的，不用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