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下竹梯!”</p>
少年郎见机,赶忙趁着城头上没那么多东胡士卒的机会,与将士们合力推翻一架竹梯。</p>
云梯太重,一两个人很难做什么,推翻竹梯还是没问题的。</p>
竹梯少了,只凭着云梯,东胡士卒很难大规模登上城头。</p>
自然也无法尽快形成突破。</p>
哪怕汉军数量不多,东胡人也无法占据城墙,更别说占据门楼了。</p>
一架、两架的竹梯被推翻。</p>
城头上立时欢呼四起。</p>
岳少谦更是勒令擂鼓,汉军将士们士气高涨,齐声助威。</p>
不过依然有东胡士卒,顺着云梯而上。</p>
少年郎见此,四下寻着了一根长矛。</p>
长矛比之长刀,更好使一些,一旦刺到要害,即便当时不至于身亡,也很有可能造成重伤。</p>
少年郎并不到前排,但拿着长柄矛,倒也不用靠的太前。</p>
此时一名东胡勇士,拿着盾牌,登上城头。</p>
他没有急着拿出兵刃搏杀,而是依然举盾,仗着且步伐灵活,不停的躲避、格挡。</p>
打的很是耐心,只求拖延住城头上的汉军。</p>
从而让身后更多的将士,也能够顺利登上城头。</p>
他举盾格开一式劈砍,轻松之至。</p>
眼见着又要有东胡士卒登上城头,忽的一个汉军士卒,弃了兵刃,猛地往盾牌上一撞。</p>
尽管那汉军士卒稳不住身子,栽落城下,可那东胡勇士也没好到那里去。</p>
人力猛撞之下,被撞得一个趔趄。</p>
少年郎见此,猛然戳出长矛。</p>
而事发突然,那东胡勇士完全来不及举盾,这一矛直接刺入其腹部。</p>
东胡勇士连连惨叫着,弓着身子,往后退去。</p>
前排一个汉军士卒,也是见机抽刀便砍,刀锋落在其面颊上,当场变出一个伏地魔,鲜血喷涌而出。</p>
后面的东胡士卒,此时也登上城头。</p>
但是毫无用处。</p>
前排的汉军士卒挤在一起,长刀乱砍,后面持矛的少年郎与一应将士,也是用着长矛捅着。</p>
登上城头的东胡士卒,在汉军的通力合作之下,变成了城墙下堆叠的尸体。</p>
来几个,死几个。</p>
城头上顿时鼓声如雷,助威声惊天动地。</p>
“胡狗不过如此!”</p>
少年郎满脸的血污,众将士齐齐发威,城头上已经没剩几个东胡人。</p>
可他猛然瞥见,一个躺倒在地上的汉军士卒。</p>
看面容应当比自己大了不少。</p>
但被一个登上城头的东胡勇士砍中,腹部血流不止,身体不断地扭动着。</p>
整个人呼吸急促高频,嘴唇翕动着,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有荷荷声,正在瞪大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p>
将士们都盯着云梯,盯着杀上城头上的东胡士卒,无人在意这些。</p>
少年郎心中不忍,手中长矛一刺,给了友军一个痛快。</p>
东胡人死伤不少,汉军也并非没有伤亡。</p>
但随着天色渐晚,今日的逐溪县,终归算是守住了。</p>
东胡军中,也响起了锣鼓声。</p>
“我军胜了!!”</p>
少年激动的扬起长矛,胸膛猛烈地起伏着。</p>
他的身上满是血污,左臂的伤口好像恶化流脓。</p>
但这些已经无法阻挡他内心的喜悦。</p>
他情不自禁的微闭双目,回想起大战时的惨烈场景,心有余悸的同时,盘算起杀了几个胡狗,赚了多少军功。</p>
噗——</p>
还不待他睁眼,整个人就倒了下去。</p>
与其同时,城头上也有数名汉军士卒如此。</p>
东胡人虽是退了,但临退走前,还射了一波箭雨。</p>
“收兵。”</p>
岳少谦也鸣金收兵,开始统计战损,救治伤员。</p>
轻伤不下城墙。</p>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无不是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p>
但在这股肃杀中,岳少谦还是能感觉到,士气有些低落。</p>
三个月苦守,虽然守住了,但已经接近断粮。</p>
而且看不到半个援军。</p>
东胡人还直接筑了土墙,想要困死他们。</p>
领军的更是南征北战,打的大汉节节败退的东胡大可汗。</p>
岳少谦在城头上,踌躇两步。</p>
忽而看向将士们,开口道:</p>
“天下纷扰,大汉危在旦夕。”</p>
“但别忘了,如今圣天子临朝,汉家儿郎总是不吝于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p>
“功名利禄,山河家园,将有待于你们的浴血奋战。”</p>
“有人声称,东胡人勇武且悍不畏死,汉人显得庸弱温顺,无法硬战。”</p>
“可是在这中原大地上,你们的祖先曾征战沙场,北逐胡虏!”</p>
“庸弱温顺,无法硬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p>
“在这中原大地上,汉人绝不会输给蛮夷!”</p>
岳少谦并不很擅长忽悠人,相比刘恪的话术,差了不少。</p>
但</p>
岳少谦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足够让他们热血沸腾的相信,汉军不会输给东胡人。</p>
“今日死伤了不少弟兄,要继续招募些青壮。”</p>
“但本将可以保证,很快你们就不用继续熟悉这些新面孔。”</p>
“陛下不日就会率军来援。”</p>
岳少谦说完,将士们的低落心情,已是一扫而空。</p>
在守城之战中,岳少谦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威望。</p>
以诚待人,对于战事如何,没有任何隐瞒。</p>
而且临敌应变,出奇无穷。</p>
统军更是号令严明,赏罚有信,与士兵共度甘苦寒暑。</p>
尤其是这个赏罚有信,简直了。</p>
当初岳少谦率兵趁机攻取康海郡,算得上大功一件。</p>
皇帝就大有赏赐。</p>
对岳少谦这个主将,更是没少赐东西。</p>
但岳少谦尽数分与了将士们。</p>
也正因此,这些将士们,才会在这种困境之中,和岳少谦一同守城,而没有一个退走。</p>
所以,所有人都对岳少谦的话,深信不疑。</p>
很快,援军就来了。</p>
岳少谦昂首看着所有将士们:</p>
“各位都经历了守城之战,当知东胡人凶恶,数量成千上万。”</p>
“你们若想在战场上活命,便得严加训练。”</p>
岳少谦当即下令,让手下各个军官,按照各自习惯的方式,训练士卒。</p>
副将马括不解,问道:</p>
“将军为何如此?此举不是让他们各自为战?”</p>
岳少谦道:“现在与胡虏战,经常要变阵,几步之间就有变化。”</p>
“临机反应,在于瞬息之间,不能总询问大将,战场上是来不及的。”</p>
“故我让士卒认识上级将领的意图,使用起来,便能如臂使指,若能达到这种程度,各自为战,自然无妨。”</p>
“这样吗”</p>
马括似懂非懂,忽而问道:</p>
“可将军为何早前不这么做。”</p>
岳少谦眨了眨眼,方方正正的脸上,难得咧出了笑容:</p>
“早前只是守城,哪有变阵的空间?”</p>
“那现在”</p>
马括一怔:“陛下的援军,真的要来了?”</p>
他只道之前是岳少谦为了鼓舞士气,而诈称援军要来。</p>
毕竟完全看不到援军的眉目。</p>
而且逐溪县被土墙堵死,根本连外界的情报,都收不到。</p>
岳少谦摆了摆手,没有和马括在援军的事上,多做纠结,转而道:</p>
“与本将到县中看一看。”</p>
“是。”</p>
马括拱手。</p>
守城是必要的,巡城也是必要的。</p>
毕竟要稳定民心,防止被有心人从内部攻破。</p>
逐溪县城里挺冷清。</p>
自战事开始,街上就没什么人,城中百业萧条。</p>
估摸着最红火的生意,应该是棺材铺。</p>
偶有三五行人,也大多神情落寞。</p>
但当他们看到身着甲胄,身材不算高大的岳少谦时,却纷纷宛如吃了定心丸一样,心神大定。</p>
甚至纷纷露出笑脸,躬身问好。</p>
岳少谦一一点头回礼,方脸都快笑成了圆脸。</p>
一路来到县衙。</p>
马括提议道:</p>
“将军要招募新丁,不如就让末将代劳。”</p>
岳少谦点头道:</p>
“嗯,本将带你来,就是让你做这件事。”</p>
“是。”</p>
岳少谦再道:</p>
“招募之后,你顺便练练兵,休息几日,缓上一缓。”</p>
“城头上”</p>
马括欲言又止,他自觉得有几分能力,在城头上调度将士,更能发挥作用。</p>
反正练兵练几日时间,也练不出个所以然来。</p>
岳少谦摇头道:</p>
“我知道你的性子,要不是东胡人筑了土墙,你现在只怕已经当了逃兵。”</p>
马括涨红了脸,还想为自己争辩一二:</p>
“末将.”</p>
“无妨。”</p>
岳少谦还是板着脸摇头道:</p>
“你有心,但没逃,就算不得逃兵。”</p>
“练练兵,休息几日也好,调整好心态,才好再来助我。”</p>
“末将.”</p>
岳少谦又打断了马括:</p>
“军事紧急,我这就要回城头上,你要有什么想说的,就赶快说。”</p>
“末将.”</p>
马括吸了吸鼻子:</p>
“我绝后了。”</p>
马括眼圈通红,双手紧紧握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p>
他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嘴唇不住地颤动着,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p>
他的儿子在今日的守城战之中,颇为活跃。</p>
杀了几个东胡人,还推到了几架竹梯。</p>
只是最后庆贺时,被东胡人的箭雨射杀了。</p>
马括真的很难过。</p>
不仅是丧子之痛,他兄长马成岩在康海郡城苦守,只怕情况也不好。</p>
说不定不只是他,就连马家,都得绝后。</p>
岳少谦看着马括,而后在其背上抚了抚:</p>
“练练兵,休息几日,再来助我。”</p>
岳少谦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马括在县衙中痛哭几阵后,便开始征募新兵。</p>
次日。</p>
战事再起。</p>
“先登城者,升镇抚,赏十人、马五匹,后退者,死!”</p>
乞颜宗元再度下令攻城。</p>
他也不玩什么花活儿,大可汗都下令了不计伤亡,那他就索性用最笨的办法,用人命堆出胜利。</p>
反正城中汉军就一万人上下。</p>
他们有十万人,夜里还汇合了乞颜买的两万人。</p>
十二万人打一万人驻守的城池,再不计伤亡,怎么也都得给他攻破了。</p>
而且办法越笨,越不会出意外。</p>
那岳少谦的统兵机变之能,着实让东胡将领们忌惮。</p>
一通混战,城头上伤亡惨重。</p>
乞颜宗元见此,派人喊话:</p>
“岳少谦速速来降,本将可保得城中百姓安然无恙,你与麾下将士,定然得汗王重用!”</p>
这话说的也是实话。</p>
如果岳少谦降了,乞颜思烈是敢用的。</p>
毕竟放着人才不用,就太浪费了。</p>
反正岳少谦降了,等于逐溪县告破,然后东胡八部齐出,大汉就灭了。</p>
那岳少谦总不能还给亡了的国家效力吧?</p>
至于岳少谦不降,也无所谓。</p>
多少能打击士气,你岳少谦不降,手底下的将士,面对必败的仗,总有想要投降的。</p>
城头上的岳少谦,方方正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往将士中问了一句:</p>
“胡狗要咱们投降。”</p>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纷纷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笑了笑:</p>
“誓死不休!”</p>
主将的性格,是能影响到将士的。</p>
更何况,是岳少谦这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名将。</p>
其实皇帝三个月都没能引军来援,确实让不少将士心有怨言。</p>
但他们还有岳少谦。</p>
不为了大汉,也得为了将军啊!</p>
有点拥兵自重的嫌疑,说不准会引来君主忌惮,要是换成乞颜构,指不定还得在征战途中,被拉回去砍了。</p>
“这就没办法了!”</p>
“国家养士千百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p>
岳少谦调动将士,继续有条不紊的守着城。</p>
乞颜宗元见今日也无法攻下逐溪县,只得鸣金收兵。</p>
不过想来也快了。</p>
连日猛攻,至多再三五天,就能破城。</p>
岳少谦见东胡人收兵,心中却没有轻松多少。</p>
而是看着望着南方的地平线,不知在想什么。</p>
他不知道高州此时的情况,但东胡人对逐溪县,现在显然是势在必得。</p>
东胡人如此不计损失的攻城,他更不知道还要守多久,还能守多久。</p>
城头上的将士,大多也是如此。</p>
昨天的深信不疑,在猛攻与劝降下,终究还是动摇了。</p>
将士们站在城头,个个面容阴沉,神情疲惫。</p>
这座城墙,仿佛就是他们的命运之所。</p>
即便不投降,他们也明白,在东胡人如此猛烈的攻势下,守住逐溪县城,已经没有任何可能。</p>
他们会咬着牙,坚持到死亡的那一刻。</p>
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坚持,只是徒劳无功。</p>
没有援军的支持,他们再纵身勇猛,也无法抵御东胡人的进攻。</p>
将士们怔怔地望着城墙下密集的敌军,又望着空空如也的远处。</p>
夕阳西下的时候,景色十分凄惨。</p>
半个太阳不再亮丽,只剩下残留的余晖,透出淡淡的橙赤之色。</p>
日光柔和而黯淡,不再那么耀眼和温暖,就像是这满目疮痍逐溪县城一般,苍凉而孤独。</p>
天空中,也弥漫着一片灰霾,让人觉得压抑萧瑟。</p>
似乎不再有什么阳光,可以照耀大地,只有草木的枯黄和沙土的干裂。</p>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也显得愈发失落。</p>
早前东胡攻势没这么激烈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p>
现在却愈发难耐。</p>
就像夕阳最后一缕余辉消失时,霎那间的那种空虚感。</p>
忽的。</p>
嘎嘎嘎——</p>
天空中掠过一群大雁。</p>
远处的坡地上出现一骑。</p>
夕阳西下中,跨过青山的尽头。</p>
一面旗帜游刃而至,那愁云惨淡之中,隆隆升起。</p>
那旗帜被哨骑猛力晃动着。</p>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们,看见这面旗帜,纷纷站起来,下意识朝着方向聚拢。</p>
因为旗帜上的字眼,很是明显。</p>
汉。</p>
火红的旗帜。</p>
炎汉!</p>
那哨骑一边猛力晃动汉旗,一边大声呼喊着:</p>
“天子有令,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p>
距离太远了。</p>
能看见旗帜上的“汉”字,都已经是视力好。</p>
再想听到声音,有点难。</p>
不过只是看见旗帜,就已经足够了。</p>
城头上已是一片欢呼声。</p>
看见援军的将士们,动作异常疯狂,高声喧闹。</p>
一些人更是颤抖着,嘴唇还在咕咕发抖,仿佛着迷般,欣喜万分。</p>
耳边的鼓噪声越来越密,仿佛三个月来的苦守颓丧之气,在一刹那间,倾泻一空。</p>
时间空间仿佛已经被冻结,眼前唯一能见到的,只有那面大汉旗帜。</p>
城头上的岳少谦也是猛然精神一震。</p>
他做了一个无论是东胡大军,还是汉军,都想不到的命令。</p>
“传本将军令,出城杀敌!”</p>
“犯我大汉者,世世诛之!”</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