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仪摆放在院子中间,是一个直径丈许的套环球体,由四根立柱支撑,那套环组成的球体结构精巧,每一个环都是可以移动的。
裴先生家的这套浑天仪足足有十六层环,在他的操作下看得陈宣一愣一愣的,好吧,说白了就是看不懂。
对于这玩意陈宣了解不多,读书那会儿先生只有过简单的介绍,科举又不考这个,他本身也没有深入去研究过,以至于此时看得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四根立柱代表四极,不同季节不同时辰调整方位对准四个方向,确定黄道赤道角度,然后就可以利用上面的圆环测算天上的星象。
对这玩意有所深入研究的,可以用它确定天上的星象坐标,运行轨迹等等,总之在这种人眼中,天上的星辰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切都有迹可循的。
反正陈宣对这方面不说一知半解,那也是一窍不通。
按理说这是一门大学问,窥探天象,属于钦天监职能范畴,民间研究这些叫真起来是犯忌讳的,裴先生居然在家里摆弄?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是个纯粹的文人,不曾在朝廷挂职,做学术研究的,应该得到了默许,所以在家里研究也就很正常了。
况且万事万物都在变化,需要裴先生他们这样做学问的不断去探索天地,正是因为他们这骨子探索精神,一代代下去,才能让后世之人进一步了解所处的世界。
文明的发展,从不是某个人的事情,那是一代代人的智慧结晶……
“老爷,陈公子过来了”,带陈宣他们过来的老管家上前小心翼翼提醒道,那谨小慎微的样子,似乎裴先生在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希望被人打扰,否则就会发脾气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任何人在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扰都不会有好脾气。
此时裴先生似乎压根就没听到,依旧全身心的投入在了浑天仪的摆弄之中,那一环又一环的浑天仪转动看着就给人一种神秘和高大上,令人不自觉的生出敬仰之心。
见此陈宣小声提醒道:“管家不必打扰先生,我在这里等着他忙完吧”
“这……也好”,管家点点头,却也不是直接就把他和苏柔甲晾在这里了,很快安排人搬来座椅炭盆和奉上茶水。
然后陈宣就默默等着,在裴先生家里,他就没有在老登那里一样随意了,恭恭敬敬的站好,看他摆弄浑天仪,虽然看不懂,并不妨碍心头佩服万分。
星空何其浩瀚复杂,可在人家眼中,通过这台仪器,就能把天上万千星辰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世界毕竟不是陈宣老家那边,天上他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星辰,甚至都看不到‘熟悉’的银河旋臂,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星系还是世界位面。
小丫头哪儿接触过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和陈宣一样,眼睛里面充满了完全不懂的茫然圈圈。
从下午到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夜幕降临的时候,裴先生总算是暂时忙完手头的事情,也亏得陈宣意识强大,早已经能做到过目不忘一心多用,记得刚来时浑天仪的各环位置,还能进行还原,至于过程中裴先生调整的轨迹代表什么含义他就不明所以了。
认真检测了一遍浑天仪的状态,确认无错后,裴先生回头这才看到了陈宣他俩,哑然道:“小陈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醒一声,我这忙起来都没注意到你”
不为外物所动,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陈宣佩服之余行礼道:“学生陈宣见过先生,冒昧登门,没打扰到您吧?”
“小陈别客气,坐吧,个人的一点小爱好,之前在为晚上观星做准备调整,忙起来就忘乎所以,倒是怠慢你了”,裴振龙笑着示意道。
他是流玉书院的山长,通常都是待在书院的,不过都年底了,书院放假,他自然也回到了京城的家,大概是‘白先生’送来的,只是‘白先生’属于书院,不是他的私人坐骑,所以并不在这里。
“不敢当不敢当”,陈宣行礼道,旋即从小丫头手中接过两坛酒奉上说:“感谢先生做媒证婚,学生无以为报,区区两坛自酿酒聊表心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寒酸”
“哈哈,陛下让老夫证婚,还让我受宠若惊呢,你也是,来就来吧,拿什么东西,我糟老头子一个,能来和我说说话就很开心了,正好,借你的酒,等下喝一杯”,裴先生开怀道。
陈宣可是要娶公主的,是皇家姑爷而非驸马,昨天做媒,今天他就来谢媒,这等礼遇怎能让裴先生不高兴。
“那学生就打扰了”
落座后,裴先生闲聊道:“小陈最近怎么样?学问有没有落下?”
当老师的嘛,聊的都是这些。
“回先生,恐怕让您失望了,学生着实不是读书那块料,我家少爷都高中状元了,学生还是区区童生功名,着实拿不出手,反倒是在舞枪弄棒方面有所建树”,陈宣汗颜道。
对陈宣的情况,裴振龙多少还是了解些的,感慨道:“你可不是有所建树那么简单,不过学问也别落下,有空多看书,很多大道理都在书中,哎呀,你看我这,怎么又说起这些,习惯了,小陈你别介意”
“哪里,离开书院还能得先生教导,是学生荣幸”,陈宣态度端正道。
此时管家已经安排好席面,裴先生起身招呼说:“走吧,小陈,陪我喝一杯,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先生说笑,学生就斗胆却之不恭了”
也没其他人作陪,正厅两人宾主落座,小丫头在边上倒酒,看着那清亮的酒水,闻着那味儿,裴先生眼睛一亮道:“好酒”
看来这也是个爱酒之人,话说这时代文人墨客似乎就没几个人不爱酒的,很多诗作名篇都是酒后即兴创作,哪儿像陈宣老家那边,人们喝酒后尽吹牛批。
“先生请,自酿酒水,算不得好酒,也就口味特别一些,不知可还入口”,陈宣举杯敬道。
裴先生端起酒杯示意,迫不及待一口饮下,当即脸色发红,抿嘴回味片刻,这才呼出一口气爽快道:“好烈的酒,饮下似火烧,这天气当真美哉”
五十三度的蒸馏酒,市面上度数少有能与之比肩的了,但要说好酒着实算不上,也就一个烈字拿得出手。
共饮一杯,陈宣笑道:“算不得好酒,这天气喝点倒是暖身,先生若是喜欢的话,学生那里还有些,回头给你送来,只是饮酒伤身,莫要贪杯”
“哈哈,难得遇到烈酒,快快满上,至于伤身,老夫好歹先天修为,只要不是穿肠毒药,能伤什么身?回头可别忘了给我送来,待老夫拿去那些老家伙面前显摆一番”,裴先生毫不在意道。
他是真心喜欢酒,而且也有这层关系在,否则哪儿有主动索要的道理,分明是没见外。
推杯换盏中,聊着聊着陈宣问:“先生对星象还有研究?”
“谈不上,略懂一些皮毛,比不上钦天监的那些人”,他摆摆手道,分明就是在谦虚,通常有人说自己在某方面略懂之人其实都是大拿。
对此陈宣再度汗颜道:“先生学究天人,学生疲懒,看到书就头疼,在外都不敢说自己是读书人,给诸位先生丢脸了”
“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何必钻牛角尖,就像小陈你,在武道方面已经站在了无数人望其项背的高度”,裴先生如是道。
这种事情浅尝辄止,再深入下去,就很难不提及一些敏感话题了,比如吴家覆灭之类的。
哪怕这件事情一定层次该知道的都知道是陈宣做的,但就不能摆在明面上说了。
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没有刻意运功解酒之下,一坛多的酒裴先生喝了大部分,已经有些微醺,他兴致一起,指着院子中的浑天仪道:“小陈多次打量,莫非对这方面有兴趣?”
“不敢,学生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安能一窥星空奥秘”,陈宣摇头。
他反而来劲了,起身道:“无妨,凡事不懂可以学嘛,来,今天天气好,夜空无云,我来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浑天仪的使用和星空布局,回头再推荐你几本书”
如此热情,陈宣索性也跟上观摩一下。
然而裴先生开始摆弄浑天仪后,一开始还给陈宣介绍,可渐渐的自己却沉寂进去了,陈宣也不好打扰,只能默默作陪。
片刻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嘴里发出不应该啊之类的疑惑声音,然后不断调整浑天仪又抬头观察星空。
陈宣看得不明所以,他应该是有所发现的,可陈宣却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奇怪,天上似乎多了一颗星辰,暗淡无光,难以观察,可根据周边星辰变化轨迹,那个地方的确多出了一颗星辰才是”,裴先生看着夜空皱眉沉思嘀咕道。
陈宣朝着他观察的方向打量夜空,完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头直呼牛批,这些天文学家着实让人佩服。
紧接着满脸纠结的裴先生火速回屋,然后取来了一堆卷轴,挥手间先天真气一卷,那些卷轴凌空摊开,画卷中是密密麻麻星辰分布图。
陈宣好奇观望了几眼,随后收回目光,觉得还是别难为自己了,术业有专攻,武道方面他能说得头头是道,可这玩意不懂就是不懂。
展开星空图的裴先生不停打量分析,又调整浑天仪观测夜空,最后他得出结论,星空中的某个位置的确多了一颗无法观测的星辰,但目前还不能确定,得进一步证实。
“先标注出来吧,回头找其他人商量一下,别搞错了,如果别人和我观测的一样,恐怕得请示一番看看能否借用钦天监的观星台进行确定,一颗全新出现在夜空的星辰,若是得到证实,不知是福是祸”
他嘴里嘀咕着,在某一张陈宣完全看不懂的星空图上面某个位置标注了一下。
反正陈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根本搞不懂。
他不是研究星象的,对此压根不上心,才不去费这个脑细胞,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时代星象变化往往和神秘侧挂钩,甚至还会上升到国运天命之类,然而他不是这个领域的,也就不去纠结这些了。
完了裴先生将一堆星空图收起放回屋子里,这一上手就停不下来,继续摆弄浑天仪观察星空,下意识伸手道:“来,继续喝酒”
陈宣给他倒酒继续喝,但裴先生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喝酒上面,思绪仿佛已经沉寂于浩瀚神秘的星空当中。
不知不觉陈宣带来的两坛高度酒都快喝完了,裴先生明显已经喝醉,可思维还是清醒的,那复杂的星空在他眼中依旧有迹可循。
挥手摆弄浑天仪,或许是醉酒的缘故,他看着夜空中某颗明亮的星辰喃喃道:“帝星高照,光芒万丈,奈何杀意弥天,群星颤抖,哎,不过盛极而衰,最后的光辉后,帝星将陨啊……”
他这是在自言自语,可陈宣闻言却是心头一动,从星象变化还能看出人道更替吗?反正陈宣是看不出任何名堂来的。
然而对照裴先生的话,加上自己的了解,貌似一些东西对得上号,皇帝老了,最近杀伐太盛,以至于朝堂人心惶惶,而他老人家还有最多半年的时光。
反正陈宣是搞不懂裴先生如何将星象变化和人道更替联系起来的,搞不懂,就只能用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来强行解释了,世间万物都在天道运行之内,只是人家研究星象能窥得一角运势。
星空永恒,在大地上不同的地方观测,星辰代表的含义也是不一样的,这方面专业人士才懂,打个比方,世上那么多国家,然而天上帝星只有一颗,总不能每个皇帝都有一颗对应天上的帝星吧。
然而这种事情是能当面说的吗?不夸张的说,妄议天子命数,那是杀头的死罪!
就比如现在,裴先生的管家在边上胆战心惊的提醒道:“老爷,您喝醉了”
“没醉,老夫清醒得很,无妨,这里没有外人,小陈是陛下的女婿,说说又有什么关系,他和陛下之间的相处,还用在乎这些吗?”